水质的年轮：对《时光的年轮》的解读

笔者以为，诗人的每一首诗都是关于心灵自传的一个片段。邹惟山先生的诗集《时光的年轮》就是一本丰厚的心灵自传。这本诗集的纯粹性，让笔者不敢也不愿错过每一处精美的文字。时光的年轮是书名，笔者的阅读经验是从这一书名开始的，时光的年轮不是概括，诗歌拒绝任何带有统摄性、普遍性的概括，诗歌崇尚珍贵的细节。时光的年轮不是这本诗集的缩写，而是诗人手里扔向水面的第一粒石子，荡漾的诗意就是始于诗人的妙手一掷。

读诗，与其说是因为理解才会喜欢，毋宁说是因为喜欢才会有更好地理解。理解不是因为形成了最终的答案，而是动态地欣赏，享受诗歌不断涌现的愉悦和启示。

我喜欢时光的年轮是因为其特殊的表达。年轮本是时光在树中一圈一圈为一棵树旋刻的传记，每棵树的传记无不出自时光之手，荣枯变化、生息轮回，虽为大手笔，却总令人觉得一丝遗憾，如果这传记不是时间写就，而是自立挺拔、生命勃发的自传该有多好！面对时间的命题，诗人与哲学家相比，更能发现人的自觉性、自主性，先贤大哲诸如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的喟叹，总让人感到时间的绝对和无情，而诗人却可以让时间的长河荡起涟漪，激起水花，纵然韶华易逝，却用高贵的形式将美的瞬间聚成光华，煜亮了庸常的人生，在流动不居的时间面前不是无可奈何，而是可以诗意地参与、挚情地把握。时光的年轮喻示着时间并非只能线性的流动，还可以一圈一圈地漾开，有一种可视感、空间感，可观、可触。

一个中年人在夏天回到记忆中的故乡

他与两位老人回忆起那些淘气的日子

那淘气的日子是山崖上百合花的芳香

太阳和月亮虽然在高天里照耀着山川

中秋之晨的缕缕清风停留在他的眉上

诗人在《序诗》中提到一个中年人在夏天回到记忆中的故乡，大多数诗都是在诗人阅历丰富、学养深厚的中年写成，带着回忆的视角恍入过去的故乡，完成一次诗意的巡礼。诗中的故乡，一方面指诗人的故土四川省威远县以及由此延伸至整片巴山蜀水；另一方面指诗人往昔留下足迹的地方，更准确地说是所有在精神上眷念过的地方。

诗集分三部：第一部《山水十四行抒情诗100首》；第二部《山水诗草111首》；第三部《早年抒情诗66首》。我感觉第一部是纯熟的行吟，第二部是自由的咏唱，第三部是青春的欢歌。三部诗歌并无优劣之分，异在情绪，共同点有二：①其高贵的形式美带给读者愉悦的艺术享受；②探索美和探索历史的两条线索并行，带来以诗运思的深邃之境。如果上述所言是概述笔者的总体感受，接下来，笔者想以《草原的秋天之一：青丝》为例，说一说阅读体验。

蒙古草原本来是青色的，只是因为

有了你长长的青丝 而更显青翠

即使在今天，虽然已经九十天没有下过雨了

当呼伦贝尔草原上没有青草漾动的时刻

你高耸入云的衣冠冢上 仍然青翠如春

王昭君，你初到人间的第一缕闪光的啼声

满月时的第一缕笑声，九十天的第一串歌声

在崇山与峻岭之下 那清清的湘西水里 流传至今

在你高大阴影下 层层树林里 徘徊了又徘徊

很不忍心攀上你的高处 瞭望中原瞭望大漠

我忽然想起 这青冢其实就是你的头颅、思想与姿容

不然，为何在早晨 你总是向着东方 目光好像能穿透阳光

到了晚间，你又总是朝着南方 不断地瞭望 挥一挥手

王昭君，千年之后的一个夏天 你的青丝就这样拂上了我宽阔的额头

这是一首令人惊喜的十四行诗，如果在细品之后诵之，随着音韵变化的节奏，会陶醉其中，有忘言之感，难怪韦勒克和沃伦在那本著名的《文学理论》中说：每一件文学作品首先是一个声音的系列，从这个声音的系列再生出意义。诗人的文字是会呼吸的，只在心灵深处起伏。蒙古草原本来是青色的，只是因为/有了你长长的青丝 而更显青翠，这两句写得潇洒自然，这种自然并非简单地直抒胸臆，是一种经过精心运思后的自然效果。邹惟山先生建立当代中国的自然山诗派的主张早已引起关注，邹惟山是诗人的笔名，笔者猜其深意是情寄之处惟有山水，这里有两个关键词，一是情，二是山水，二者合一，旨在寓意人文情怀和自然主义的理想融合。只是因为/有了你长长的青丝，草原才更显青翠，因为有了王昭君这位传奇美女，草原的文化生命才更加丰沛、更具神韵。当呼伦贝尔草原上没有青草漾动的时刻/你高耸入云的衣冠冢上 仍然青翠如春这两行在音律上的呼应，让情感在一种近似于摇摆的舒缓中予以深层的递进。

喜欢这首诗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诗人对历史题材的独特处理，虽有凭吊之意，却不显悲壮，其笔法轻妙灵动，对历史不做结构性谋划，不是借现代诗语再现传统文化，也没有采取滥情的方式注入主观的个体理解，让历史负上沉重的思想包袱，而是隐约让历史自身展示其姿容，在诗与 史之间构建对话的可能，启示人们思索历史的现世意义才是通达之道。末句千年之后的一个夏天 你的青丝就这样拂上了我宽阔的额头，确是点睛之笔，来不及对历史做出臆断，只需一两句，便让客体和抒情主体产生意义关联，诗人自信，万缕青丝在宽阔的额头前，足以梳理，倘若仍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我想，那肯定不是别的，而是言有尽，意无穷的绵绵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