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放春光造次归

清月皎皎，流萤悄悄，仙界的夜景一片安详宁静。

月老府中的青仙子，还在挑灯无眠，她一手把玩着颈上的琉璃莲花坠，一手心不在焉地翻着上司月老大人编撰的《爱情宝典》，不禁再次想起那天的情景。

那天正是人间元夕夜。满城花灯开遍，车如流水马如龙，兰麝细香浮风。游人罗绮相簇，共享这盛世繁华。

青以公事为由，开溜到凡间赴灯会。背着一个竹编背篓，见到琳琅新奇的玩意儿便扫之一空。她打算回到仙界提高价位，卖给那些不能随意下凡的小神仙，以此大赚一笔。想到得意处，不禁眉开眼笑，十足的奸商本色。

突听一声脆响，浓墨夜空绽开烟火。烟霞涣散处，似满天星落。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竟莫名地与几步开外的一人目光相撞。

那人眉眼清俊，裹着白羽鹤氅，提着半壶冷酒，微有醉意。见着她，踉跄几步，却又一脸惊疑地向她走过来。

“敢问姑娘仙府何处？”那人拱手一礼，淡然问道。

青瞪大了眼：“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

那人带着促狭笑意：“姑娘仙术卓然，石头变元宝的法术，用得得心应手。在下着实佩服。”

老底被人揭穿，她的脸烧得通红，呵呵干笑：“仙友客气，客气。”

那人却话题一转：“还想麻烦姑娘一事。”笑意若和煦春风，涤尽北国残余寒气。青不禁心神一荡，连连点头。

“在下坐骑走失，可否劳烦姑娘将我一并带回仙界？”

夜风清寒，两人一背篓并立云端，衣袂飘飘。

青纳闷地看着他英俊的容颜：“仙友，你的坐骑是怎么走失的？”

“元夕节嘛，仙界也要放假，它就偷空去找天后娘娘的青鸾鸟了。”

青还想再问，他却将目光聚焦在她的背篓里：“姑娘下界买这么多东西，是要送人？”她只得干笑点头，那人又是粲然一笑：“姑娘真是广为善施，与人为善。”青的心，不禁又是一阵颠簸。

这件事的后遗症就是：青每天食不知味，夜不成寐。翻看月老的《爱情宝典》，这似乎是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可是那天她只是将他送到南天门，连他仙籍何处都不知道，如何制订攻略？她不禁捶胸顿足，一阵懊恼。

许是动静太大，惊醒了月老。他掀开帘子，打了个哈欠：“青啊，听你的形容，我大概确定那人是谁了。”

她眼睛一亮，喜滋滋地等待下文，却见月老衣袂一拂，窗外五粒亮晶晶的星石悠悠地落在她的案上。

青抬起头，满脸惊喜：“老头，你的意思，我与他前途定是一片光明？”

月老摇摇头：“非也。我的意思是，你喜欢上他，如愿以偿的攻略难度五颗星。”

斜红叠翠，百花争妍，转眼就到了一年一度的花会。

青不惜血本，用攒了半年的薪俸在仙织坊买了匹流光锦，细心裁剪，精心装扮，打算盛装出席。月老却在一旁嗤之以鼻：“别白忙活了，据我所知，他是不会出席花会的。”

事与愿违。赴宴时，她才发现，她花血本买的打折流光锦，成功地与花会上的侍女撞衫。尾随月老入席这一路上，她被当作服务员无数次。

无奈，青只得离席，换衣裳再来。刚下白玉台阶，只听身后一人唤道：“青！”

透过缤纷的落英，她看见那人乘鹤而来，青衣出尘。

“要开席了，你这是去哪里？”雪羽仙鹤停落在青面前，他走下来，目光落在她那身新衣服上，登时了然。

指尖萦绕光华，那人默念法诀，满地的落红化作一件粲粲华裳，轻轻地披在青身上：“陵真法力低微，这件衣裳过了宴席时间，大概就会化为原形。你将就下吧。”

春风过，一川红雨落下。青真希望能拿什么遮住她猴子屁股一般红的脸。

玲珑浮台上，琴音清越，舞姿翩跹。陵真上神鸣琴，花神琼枝仙子起舞。只听琴声缱绻，佳人清姿弄影，众仙皆心旌摇荡。

“陵真上神避世千年，今番花会怎会突然出现？”

“定是琼枝仙子相约，上神才会赏脸赴宴。这一千年来，你见上神除了琼枝仙子，还与哪个女仙有过交集？”

邻桌一席话悠悠飘到月老桌上。青紧盯荷叶烧鸡，埋头苦干。

月老幸灾乐祸地继续补刀：“你年岁小，上天时间又晚，好些事情都不知道。这陵真上神原本修为高深，居一方神位。只是一千年前仙魔一战后，不知为何竟修为丧失，性子也变得孤僻，这些年只与琼枝有往来。不过就算他变成这样，桃花运依旧不错。前年还有只蜘蛛精，趁乱将他绑走，两人差点就入洞房了。后来仙界派人用一百篮蟠桃，连哄带抢地将他赎了回来。”说着看了看她的吃相，不禁摇头，“你与琼枝仙子同为花仙，怎么差别这么大？”

一番话说完，青刚好解决完一只鸡。她抬起油光水滑的脸，正巧与台上的陵真对视，那人对她和煦一笑，险些令她将鸡骨头吞下去。

青收回目光，又注意到陵真席位上的那只仙鹤，它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天后娘娘身边的青鸾鸟，一边啄食着席上佳肴。她心中，登时有了主意。

回去的路上，月老还在呶呶不休：“怎么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了，懂不懂矜持？”

清风涤过，青身上这件华裳过了时效，化作漫天飞花，惹得月老连打几个喷嚏。

“老头，我有招了。”花雨中，青扬起嘴角，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青蹲在草丛里，手里紧紧抓着一根红线。红线那头，系着一块以青鸾鸟为模子做的玫瑰蜜汁糕，蜜汁糕那头，一只雪羽仙鹤正欢快地上钩。

看着手上的红线，青不禁一阵冷汗，如果月老知道她拿红线来干这个，估计扣她一年的薪俸都不解气。

雪羽仙鹤的长喙刚啄食完蜜汁糕，青就飞身跳出，揪住它的长脖子：“你吃了我的点心，就要乖乖听话，咱们可以互通有无，在情路上互相扶持。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把你的毛拔光，让你没脸见青鸾！”

雪羽仙鹤哀鸣一声，表示妥协。 一人一鹤开始交头接耳，亲密交谈。青不禁庆幸，自己在新神仙就职培训时选修了一门鸟语。

一炷香后，青站起身：“你叫我为他炼制提升修为的丹药，他就会对我有好感？”

雪羽仙鹤不回答，小眼睛落在她颈上的琉璃花坠上。她有些舍不得：“你想拿这个送给青鸾？”仙鹤欣然点头，表示孺子可教，抱翅朝她冷笑，摆明了不给就别想再套情报。无奈，青只得忍痛割爱。

待青一阵风般飞奔离开，花阴深处才走出一个青衣身影。雪羽仙鹤亲昵地凑了上去，那人抚着仙鹤的雪羽，从它爪下没收过琉璃花坠，托在掌上端详，淡笑道：“你这样整她，是不是有些过了？”

中庭日淡，春意微阑，正是临窗小憩的好时候。

青悄悄溜进太白金星宫中，羞涩道：“太白爷爷，月老想借您的炼丹房一用。”

太白大吃一惊：“月老仙体一向硬朗，不知所需何种丹药？”

青神秘地瞅了瞅四周，揽住太白肩膀，颇是难为情：“您懂的，年纪大了，有些方面就不行了，月老让我替他，炼几枚……额，壮阳补气的丹药。”

太白恍然大悟，慷慨地将炼丹房让给青，还好心地帮她保守秘密。

青不禁一阵冷汗，如果让月老知道自己这样编派他，估计会将她炼作丹药吧。

一番忙碌，青将药材投进丹炉，便拿着一把漏风扇子坐在一旁，动力十足地扇着炉子。许是平日养成了午睡的习惯，手上的扇子渐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等青睁开惺忪睡眼，正看见丹炉下的三昧真火向她熊熊燃来。

天池畔，一对男女并立，眉目如画，宛如一双玉璧。琼枝仙子一袭白衣，清丽夺目。她抬起头，问身边的男子：“陵真，你确信是她？我可不愿意看你空欢喜一场。”

男子尚未作答，便听到身后一串撕心裂肺的叫喊，二人齐齐回头，只见青正灰头土脸地御风疾行，脚下还有两团火球紧紧跟着她。所过之处，草木尽燃。

琼枝急切道：“她这是想跳进天池里避火，陵真快让开，小心伤到你。”话音未落，却见青影一闪，陵真飞身掠起，一把抱住青，两人滚落在地。琼枝立即召起天池之水，扑灭了青脚下的三昧真火。

青狼狈地爬起来，努力地想将头上的乱发按下去，却瞥见陵真皱眉看着自己，她呵呵干笑：“上神是在怪青打扰了您与佳人相会？”

琼枝好奇地踱过来：“原来这就是青仙子呀，果真是活泼可爱得紧。”

陵真接过话来：“她当然活泼，方才穿行莳花道，将天后最爱的名贵草木都燃了。”

正说着，主管莳花道的仙人就来了，先朝二位大神一礼，再面无表情地对着青：“仙子，依照天界律例，以破坏公物论处，扣除你一年的薪俸。”

青瞬间趴地，无语泪斜阳。

月夜悄寂，青强忍睡意，埋头整理案上成堆的姻缘簿。

前些日子她炼丹不成，还在陵真上神面前丢了脸，在情敌琼枝仙子面前完败，顺带得罪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月老，还被倒扣了一年的薪俸，算是情场失意，官途不顺。为了接下来的生计，她不得不加班加点，多揽活计，挣份口粮。

待整理好公文，已经夜深了。她伸了个懒腰，收拾了几样东西，决计去个好地方抚慰下受伤的心灵。

青隐了身，轻车熟路地摸到天后娘娘御用的漱玉池。只见那里悄寂无人，她轻快地除了衣物，先在池里变着花样游了个遍，再舒适地靠在白玉堆砌的池壁上，脸上敷着自备的小黄瓜，手持一盏花露啜饮，心想如果再来点仙乐就更圆满啦。

此念方起，便听到头顶一个声音乍然响起：“青仙子好兴致，夜深人静还要来此戏水。”

青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手上一软，杯盏跌进了池水里。她暗想最近真是仙途多舛，偷泡天后的澡池也能被抓到。她伸手拿衣服，准备跑路。谁知手腕却被人捉住，她抬头望去，不禁惊呼：“陵真上神！”

月影横斜，他俯身蹲在池边，紧紧抓住她湿漉漉的手腕，戏谑笑道：“胆子这么小？”

此时的青进退两难，距离上次丢脸事件，她近半月没见过他了。此时，她脑中飞速掠过万千思绪，最后开口却是：“小，小仙不知陵真上神也……也爱泡天后娘娘的澡池，小仙这就将位置给上神让出来，上神您请，您请啊！”说罢用力抽了抽手腕，悲催地没有抽出来。

陵真居高临下地凝视她：“我只是碰巧从漱玉池上方经过，瞧见有人，料想天后此时也应就寝，是故下来瞧个究竟，不想是你。只是……你不知道吗？”

她愣愣地抬头仰望：“知道什么？”

陵真强忍笑意：“看来你果真不知道。昨日小天孙在澡池撒了泡尿，天后还没派人来清理池水。”

话音刚落，只听青一声惊叫，她似是想立马站起身来，却因被陵真箍着手腕，这般突兀使力，便将没有防备的陵真上神华丽丽地带进了池里。

水花四溅，青连连惊叫，一见陵真浮出水面，便立刻游过去，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脸上的水珠：“上神，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没事吧？你放心，童，童子尿润肤养颜，强身健体，你，你千万不要介怀。”陵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你确定要像现在这样对我道歉？”青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听见自己在陵真心中最后一点形象轰然倒地的声音。

月华如霜，泻了一地的藻荇交横。青跷着二郎腿坐在漱玉池旁的玉石桌前，看着池旁长身玉立的陵真一身青衣如常，心想上神的生活也太奢侈腐败了，连衣料子都是避水的。正想着，陵真突然转过身向她一笑：“你不是要道歉吗？我想到法子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酒壶：“这是琼枝送的青梅酒，酒劲儿不大，适合你们女仙喝。咱们来划拳，输了就回答对方一个问题，还要喝一口酒。这个道歉方式，是否要比先前你那个高雅许多？”

青傻愣愣地点头。第一回合，她就输了。陵真轻弹指尖，一串琉璃坠子轻轻挂在她颈上，陵真托起花坠，道：“物归原主，不过你要告诉我，这么漂亮的坠子你从哪儿得来的？”青仰头饮了一口酒，如实答道：“天生就有。” 第二回合，仍是她输。陵真又问：“听说你是花仙，为何不在花神宫任职？”她又豪饮一口，脸带红晕：“你不懂民生疾苦！就业困难！花神宫的编制已满，我就被分派到月老处打杂啦。”

到了第三回合，陵真彻底后悔了，因为他完全高估了青的酒品。她颠倒着步伐，爬到玉石桌上，把酒嘟囔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突地她脚上一软，跌在陵真肩上，还在碎碎念，“陵真，我好生喜欢你啊。”

他由着她靠在肩上，轻轻抚顺她的长发，心中犹如春风涤荡，悄然花开。

清晨醒来，昨夜一梦犹如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湿了她的心田。虽然桌上堆叠的衣服上有鲜明的酒渍，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昨夜会在那时邂逅陵真上神，他还主动邀自己喝酒。一时辨不清，是真是幻。

月老突然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打断她的思绪：“青啊，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她给自己倒了盏茶，润了一下喉：“自然先来好消息。”月老笑眯眯地凑上前来：“昨晚是陵真上神送你回来的。”她瞪大双眼，茶杯险些拿不稳，急迫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月老兴高采烈道：“不愧是我门下的人，你成功地运用了《爱情宝典》中的‘不胜酒力’，然后陵真就将你背回来了。”

青一阵心花怒放，此时觉得什么坏消息都能承受得住，又问道：“那坏消息呢？”闻言，月老的神情顿时黯然，他小心翼翼地说：“陵真，他，要成亲了。”

茶盏落地，裂成几瓣碎瓷。青脸上欣喜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她愣了片刻，喃喃道：“你……你说什么？”复又自语道，“哦，你说他要成亲了，我真笨……”

月老有些自责，他叹了口气：“青啊，你莫灰心，我近日新开了个姻缘介绍所，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介绍几个相相？”

她忍着喉头的哽塞，眼神茫然：“帮我找一个，在成亲前，不会招惹其他姑娘的仙！”

祥云翻涌，霞光明丽。青呆呆地立在云端，晨风拂面，携着发丝滑过脸颊，痒酥酥的，让她想起昨晚的情景。

月老驾着云，还不忘开导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仙界美男也不少。以后我多给你介绍几个！”回身看她一副漠然的样子，又道，“如果你确实忘不了他，他这不还没拜堂洞房嘛，大不了棒打鸳鸯，劫了新郎，反正陵真也没什么修为。”

青扯了扯嘴角，一笑：“是我配不上他。”

月老叹气惋惜：“咱们这是去贺喜送礼，你别太伤心了。哦，对了，我瞧瞧你的红包封了多少？”青木然地递过红包，月老打开一瞧，“你伤情也不能这样啊，怎么是个空包？”青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顿顿道：“那把我封进红包里好不好？”

云头落在陵真的仙府处。只见云山清清，天气荡荡，无数宫阙飞殿相连，虽隐在薄雾间，仍能看出均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月老道明来意，守门仙童便带他们去见陵真。一路上，仙侍宫娥穿梭忙碌，准备着各种事宜。青埋头只顾向前走，脑袋突然重重地碰在一根水晶亭柱上，眼冒金星，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还是这般冒失。”

青揉了揉额头，抬眼看去，此时已走到一处水晶凉亭，亭外是千顷碧波，一池青莲。陵真坐在亭中，平日散在肩上的墨发，已束入玉冠，显得更加俊挺逼人。

月老拉着青步入凉亭，先呈上贺礼，道了几句恭喜，便坐下来由衷赞道：“你这住处清幽宁静，里面布置也是典雅大方，你可真为新娘子花了不少心思，这新娘子可算有福了。”陵真淡然一笑：“月老谬赞。不过我还寻思着，想给她添一池泉水，就像天后的漱玉泉池一般，还要冬暖夏凉，池壁得用天音石砌成，轻靠池壁，就能听见天籁之音。”

青垂眸听着二人寒暄客套，以为这样就可以遮掩自己的心事。忽听陵真叫她，她木呆呆地抬起头来，陵真对她和煦笑道：“怎么心不在焉的？以后你可以常来我这里泡澡池，不然我真担心你的薪俸不够扣。”似乎昨夜之事，在他看来，只是一场寻常邂逅。

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月老便携着青告辞。临走前陵真又叫住青：“看你精神不好，要记得好好休息。下月一定要来参加我的成亲典礼，我将上座留给你。”她勉强笑了笑，算是应了。

待走出陵真的仙府，青的眼圈顿时红了。月老手足无措：“你莫哭了，你方才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这样，等你参加完陵真的婚礼，就放你长假，好好去下界散散心。”青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说自己要静静，让月老先回去。月老又叹了口气，只得依她。

她无心驾云，就栖在离陵真仙府不远处的一棵花树上闭目沉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对陵真，她为何会莫名沉沦，心波荡漾。思及无果，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似有什么猛啄她的脸颊，她睁开眼睛，竟是陵真身边的雪羽仙鹤，焦急地在她耳旁叽喳不停。

“什么？你说陵真又被妖怪抓走了？”

青祭出法器，杀气腾腾地驾云而去。据仙鹤说，陵真坚持亲自去仙织坊替新娘采办新季的流光锦，却在一偏僻无人处被一阵妖风卷走。仙鹤确定陵真被困位置后，便心急火燎地报信。她让它继续搬救兵，自己先行赶去打探情况。

谁知她前脚踏入妖怪地盘，山上警铃便大响，飞出洞口迎战的竟不是美艳女妖，而是一彪壮的牛角大王。青也不废话，抽出腰上藤鞭，青光电闪，招式凌厉。牛角大王招架不住，伸长脖子朝她身后大喝一声：“陵真！你居然跑了！”她果真回头去看，牛角大王立马放出捆仙索，缺根筋的姑娘毫无悬念地被俘。

洞内幽暗昏惑，水声滴答。青和陵真被绑在一根石柱上，牛角大王围着石柱转了几圈，将他二人上下打量。

陵真咳了咳：“我觉得，如果你要多多造妖，扩大门楣，我和她都有点不合适。”

牛角大王得意大笑：“我的干妹子蜘蛛精听说你要成亲了，伤心欲绝，我就替她将你绑来了。至于这个小丫头……”他嫌弃地看了青一眼，“虽然没什么料，脾气又暴躁，不过我娶了她，正好和蜘蛛妹子凑成一双好事，你们就等着入洞房吧。”说罢，大笑离去。 两人沉默良久，陵真先开口：“你怎么来了？”青带气道：“还不是怕你贞操不保。不过没什么，反正下月你的贞操一样没有！”他语声缱绻，温柔问她：“我要成亲你很不高兴？”她顿时怔住，自己的心意陵真居然知道，鼻子一酸，委屈地哭了。陵真听见她的抽泣声，心疼地想要为她拭泪，却无法动弹。他反握住她的手，注入一道真气，青颈上的琉璃坠子顿时光华流转。

如花阴深处醉梦一场。梦中，她是新上天的莲花小仙，爱玩爱笑，天真无忧，大胆地喜欢着陵真上神，每天缠着他。

她在他面前轻歌曼舞，留下一串银铃笑声；她在他身旁叽叽喳喳，诉说一天的琐碎；她趁他不备在他发间别上簪花，笑个不停。冷俊的神君只是皱眉，从不嫌烦。她喜欢逛凡间的集市，喜欢省几个月的俸禄去买一匹流光锦，喜欢在花树草丛里小憩，喜欢偷泡天后的澡池，还老是闯祸。他悄悄地买了锦缎让仙鹤送至她门口，被她发现后却死不承认，他替她在天后的漱玉池外把风，心中寻思着什么时候替她新挖一口泉池。

可惜花事未了，花期就至。魔族突然进攻，解封上古凶兽赤炎金猊兽，天界陷入劫难。

魔族倾巢出动，战火熊熊，仙阶在上仙以上的皆应战。陵真席地而坐，化出一把古琴，将周身仙力注在琴弦上，琴音杀伐，意欲收服凶兽。一支暗箭向他破空袭来，却被一青衣小仙生生承受。

“怎么是你？我不是让仙鹤带你先走吗？”琴弦绷断，他指上的鲜血和着怀中人的血，灼痛他的目光。魔族之箭经过红莲业火冶炼，植物最是怕火，她只觉得本体也在灼热燃烧，自知命绝，她勉力一笑：“以后，没人会来，烦你了。”

那一战，流血漂橹，仙界引尽了弱水天河，才扑灭了红莲业火。那一战，痛彻心扉，有人流尽了泪水，也淡忘不了那场花开旖旎。

花神宫，琼枝道：“她的本体烧毁，只是残余了几丝仙气。要想救她，需将她的本体移回从前生长处，辅以精纯灵力，助她重新修炼。过上千百年，方有可能重登仙界。”

他目光坚定：“用我一身修为可够？”

琼枝轻叹：“等她重回花神宫，我立刻告诉你。”

青醒来，才觉脸上全是泪痕。

“你颈上的坠子，便是你没有吸收掉的灵力的衍生之物。这千年来，我一直在花神宫寻你，不想你竟分到月老那儿去了。”

“那你为……为什么不来认我？”她抽咽着问。

陵真有些羞涩地笑笑：“你，你没上一世那么主动，我便和月老串通好了，想诓你更主动一点。”

青还没来得及发飙，一群小妖就闯了进来，推搡着他们各自拜堂成亲。

二人同时凉凉想到：仙鹤再不搬救兵来，今日果真就要贞操不保了。

花露重，草烟低，晚霞夕照时。青坐在水晶凉亭，悠闲品茗。

亭外荷叶田田上，雪羽仙鹤和青鸾追逐嬉闹，羡煞池中鸳鸯。

“青，你果真在这儿。”陵真走入亭中，温柔地凝视她，“月老派人来报说你又不见了，我就猜想你在这儿。都要成亲的人了，还不知道在屋里准备嫁妆？”

她的脸上红霞满布，俏皮笑道：“那日在妖怪的洞里，你不是怪我不够主动吗？现下我是不是主动多了？”

回想当日情形。他们磨磨蹭蹭地拜了堂，也不见救兵搬来，接着二人就被分开，分别推进两间洞房。牛角大王毛手毛脚，不小心打开了青衣间的香囊，香粉洒出，里面配置了茉莉花粉，牛角大王竟因花粉过敏晕了过去。青连忙施法挣开捆仙索，冲到隔壁房间，成功营救出已被蜘蛛精扑倒的陵真。

“青，我修为低微，你会不会嫌弃我？”陵真轻吻着她的额头，半开玩笑问。

她猛地抬头，扬手一挥，豪迈道：“没关系！昨天我在藏书阁学了一门法术，叫双修，说是可以快速提升修为的。只是……不知如何操作。”抬头天真地问道，“陵真你会吗？”

陵真笑意难掩，伸手揽她入怀：“咱们成亲后，我就教你如何操作吧。”

璧月嵌空，繁星满天，夜风携过满池的花香。今番花期，再不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