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妇难为有米炊
每天清晨,我都向全体家庭成员征询:今天吃什么?丈夫说随便,公公说有什么吃什么,女儿说什么也不吃j三个人的都是废话,都等于没说。
丈夫是最难侍候的,对他真随便了他会说我是凑和,应付,是破坏知识分子健康,说由于我饮食安排不当,使他的血脂胆固醇高出了常人的一百八十倍,身体里连一点维生素的渣渣儿也没有了。我说你以前也没有这多讲究,没这般娇贵,大块红烧肉一礼拜不吃两碗就丢了魂,如今怎成了这?甭说红烧肉,连鱿鱼海参懒得睁眼看了,身为教书匠,尽管这几年被国家看得重了,也不至于张狂成这样子。我的公公今年八十有六,河北定坻人,他说:有什么吃什么,你千万不可以此当真,那不过是碍于公公与儿媳的情面,多少含有客气成分在其中,事实是你做出了什么,他并不真的吃什么,有时只是点点筷子而已明显的,不合口味儿。有一回电视里演评剧《杨三姐告状》,里面有个开生药铺的高贵和,说他吃的饭是贴饼子熬小鱼儿,老爷子便大念贴饼子熬小鱼儿的妙处,思乡恋旧之情溢于言表。贴饼子我做不来,熬小鱼儿自当可以胜任,当日便去菜市买条非洲小鲫,用油煎了,用葱蒜烹了,精心做出恭敬端上。老爷子吃了几口,说没有潮白河的味儿,一盘子鱼就全部推了过来。至于那位小的,则更让人莫名其妙,为保持体型,动辄挂出免食牌,罢食人间烟火,让你哭笑不得。我对她说,饮食之目的是为充饥协气,强壮肱股,小小年纪不可委屈身体,俟将来悔之晚矣。六二年困难时期我正与你今日同龄,那朝斋暮盐的饿饭滋味回想起来似犹昨日,那时终日被一个饿字困犹着不待我说完,女儿便说:整天靠回忆过日子,妈,您是老了。我便无言。
是的,跟以前比是不一样了,变化之大让人吃惊,谁能料到几年前还吃香走红的粮票今天会变作一堆废纸;那买芝麻酱买碱面之类的购货本今天也再无处可寻了呢。饭桌上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春卵夏笋,秋韭冬菁,讲的是时鲜与营养,就这,成员们还不满足,总觉不过瘾,要过什么样的瘾,谁也说不清楚。这就难了我,每天为一日三餐而苦苦设计,于是就出现了每日早晨的废话证询,于是就提着菜篮子悠哉悠哉地晃进菜市,什么都想买,什么也都不想买。物质是极大的丰富了,市场的货物穷极海陆,凡是你想到的,几乎都可以买到(当然,腰包必须充盈)。经济的发展促进了货物的流通,以致广东、上海的菜市与西安的菜市竟没了区别,城市市民在吃的差异上越来越小,人们的胃口也越变越刁,主妇们的饭食便也越做越难。
今年中秋,我推陈出新,制作中西合璧菜肴一桌,以博夸奖。孰料。饭菜所剩大半,有的竟然原封未动,这使我很伤心,王隐晋书曰,何曾食近万钱,犹日无下箸处也,我家食虽不足万钱,竟也无下箸之处,这便是饱后思味,浓淡之境都消的道理吧。饭桌上,谈及北郊有个卖窝窝头、搅团一类吃食的饭店,全家人立时反应强烈,老爷子说无论如何得问问窝头店在何处,说这才是正经吃食,那无滋无味黑不溜秋的破海参实不能与之相比。又云颜子箪食瓢饮不改其乐,正所谓悠长之趣不得于浓酽,而得于啜菽饮水之余,固知浓处味短,淡中趣真是也。我说那东西很贵,听说一碗搅团卖六七块钱。女儿说不贵,饭店里一盆玉米汤也一二十块呢,遂对搅团格外关切盼望。我则想,花六七块钱买碗搅团,这事搁前几年未免滑稽,但今天却成了事实,直是让人有点说不明白了。食者乃万物之始,人之所本,政府的头头们极明这个道理,像我每天征询菜谱一样,他们每天盯的是老百姓的菜篮子,唯恐其不满,唯恐其单调,然而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却不知百姓有百姓们的口味,主妇有主妇们的苦衷:无米为炊时难,有米为炊时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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