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南海维权百年：外国侵占逼出主权意识

南海维权百年

在新中国成立以前，侵犯中国南海诸岛主权的，基本都来自西方列强;而在上世纪50年代后，与中国在南海诸岛问题上发生主权纠纷的，都是来自南海周边国家。

本刊记者/黄艾禾

打开中国地图，我们会看到在呈公鸡形状的中国领土版图下面，划出一个“U”字型的以九段虚线连成的海疆国界线。这条线，通常也被人们称为“九段线”。它是对中国南海疆界的标绘。

70年前，这条海疆国界线在中国地图上正式标出。此前，虽然中国历代从宋朝起就已经将南海诸岛纳入了行政管辖的范围内，但一直没有对南海疆界有统一的标示界线，直到1933年，法国人侵占了南沙群岛的“九小岛”，当时的民国政府深感事态严重，出版中国南海疆域的确切地图已经迫在眉睫。

“九段线”：外国侵占逼出的主权意识

中国最早开始对南海诸岛进行行政管理的记载，可追溯到唐代，到宋代时，对南海诸岛的行政划分已经明确。此后的明、清，南海不但被列入中国版图，而且进一步确认它属于琼州府的管辖范围。进入20世纪，中国人民的民族意识日益高涨，1909年，由广东水师提督李准率领的一支清朝舰队赴西沙进行了一次高调巡查，宣示主权。

这次出海西沙，是清朝海军在甲午海战中败给了日本人后，针对远洋海域的第一次主动出击。而在这次出征的背后，是日本人对中国东沙群岛已达数年的非法侵占。

1907年，日本商人西泽带领120名工人及各种器具材料登上了东沙岛(东沙群岛主岛)。他们驱赶岛上的中国居民，拆毁中国寺庙，甚至将岛上百余座中国人的坟墓捣毁，将全岛占领，易名为“西泽岛”。此后，西泽开始将岛上的磷质鸟粪等资源源源不断运回日本。

事件报到朝廷，1909年，中国政府派两广总督张人骏照会日本驻广州领事赖川浅之进，交涉此事。日方的回应是，他们认为这是一个无主荒岛。在中国政府拿出一系列包括中国、英国出版的图志等证明东沙岛一直是中国领土以后，日本方面又说，西泽如果要撤出东沙，必多损失，中国方面应该予以赔偿。

此后中日双方反复谈判，到了八月才达成一致：中国收买西泽在东沙岛上的物业，定为付广东银毫16万元;西泽缴纳赔偿款和税款3万元。也就是说，这场纠纷最终以中国方面付款13万元宣告收回主权。

东沙岛的接收仪式，是在1909年的11月19日进行的。而李准率领海军的西沙巡视之行，则是在当年的5月29日出发。当时的中国人已经感觉到，受到侵略威胁的，不仅仅是东沙岛，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都已经出现危机的苗头。

一方面，日本人虽一时退出东沙，却又侵入到了西沙和南沙，他们探测调查，开采磷矿，直到1929年受经济危机的影响方才暂停，而另一方面，当时的越南的宗主国法国，已经觊觎西沙和南沙良久。

1920年，法国就开始了对西沙群岛的测绘。1930年，法国的“麦里休士”号炮舰强行占领南沙的南威岛。1933年4月，法国又派两艘战舰和一艘调查船开赴南沙，先后占领了太平岛、安波沙洲等岛屿，连同先前所占的南威岛，即所谓“九小岛”，他们还对这九小岛重新定名，划到越南巴地省管辖。

当时的中国政府，正处在内外交困之中。一方面，日本军队自1931年发动“九一八”事变占领东三省后，仍在步步进逼，另一方面，国内的内战正酣。但此时的中国，民族意识也正在日益觉醒，法国人的侵占，在上海、南京等大城市激起大量国人的抗议集会、致电上书。1933年7月26日，国民政府的外交部发言人表态，向法国提出严重抗议。

令人感到荒谬的是，这个时候的日本政府也向法国抗议。他们以其曾占据南沙群岛为由，对法国人的占领“不承认”，认为该岛“应属日本”。

法国人最终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和抗争，放缓了态度，声称占领九小岛只是为了安置浮标，无意作海军根据地。然而，中国政府限于当时的能力，除了外交抗议，也无力采取军事措施。法国人虽然没有进一步扩大侵略，却也不撤出所占岛屿——僵持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二战爆发，日本人攻占了南海诸岛。

这就是1934年，民国政府决定出版中国南海疆域详细地图背后的迫切动机。

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副主任李国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当时国民政府内政部成立了一个水陆地图审查委员会，于1934年12月召开了第25次会议，专门审定中国南海中英名的对照。1935年1月，他们将南海各岛礁的中英名对照表予以公布。实际上，它只是公布了名称，并没有划线。但我们仍然认为这是中国政府官方第一份公开的标准命名。它把北纬4度的曾母滩作为中国的最南端。其实这个名称表里有很多跟现在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当时的‘南沙群岛’实际上是现在的中沙，现在的南沙当时叫‘团沙群岛’。实际上，这也是今日中国南海地图上‘九段线’的雏形。”

二战胜利：“断续线”正式亮相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日本作为战败国，将它所侵占的中国领土归还中国。这些中国领土中，就包括南海诸岛。二战期间，日本人将东沙、西沙和南沙群岛命名为“新南群岛”，划归台湾的高雄市管辖，战后这些岛屿理所应当重归祖国怀抱。

为接收这些岛屿，国民政府特组织了一支舰队，由海军上校林遵率领，命名为“前进”舰队，由“太平号”“中业号”“永兴号”和“中建号”四舰组成。其中，“太平”和“中业”赴南沙，“永兴”和“中建”赴西沙——这也是后来西沙的最大岛“永兴”和南沙的最大岛“太平”的得名由来。

从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到1946年11月29日“前进”舰队在长江口编队出发，历时一年多，可见为完成这次出征准备得何等艰难。这支舰队的旗舰“太平号”是刚刚从美国手中得到的援助，也是当时中国海军中装备最先进的一艘驱逐舰。虽说艰难，但中国海军终于开启了历史上空前扬眉吐气的一次远航之旅，向全世界宣示了中国对于南海诸岛的主权，他们不但在西沙和南沙群岛上进行了考察，还竖立了主权碑，并分别在西沙的永乐岛和南沙的太平岛留下一个独立排驻守。

现在流传很广的一个说法，认为中国南海疆域的“九段线”就是林遵率舰队接收南海诸岛时划的。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实际上在林遵出航之前，中国版图上的“九段线”已具雏形。在1946年，民国政府设立内政部方域司，该司在筹划收复南海诸岛时，调整了各群岛的名称，将原来的“南沙群岛”改名“中沙群岛”，而将原来的“团沙群岛”改名为“南沙群岛”，这就与今天的称呼一致了。而在林遵出海回来后，1947年底，南海诸岛的地图审定，1948年的2月，中华民国内政部公开发行《中华民国行政区域图》，向国际社会正式宣布了中国政府对南海诸岛的主权。当时的地图上，“九段线”标为“十一段线”。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政府出版的《南海诸岛图》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图》都同样标绘了这条断续的界线，只是在1953年，将“十一段线”去掉北部湾的两段，成为今天的“九段线”。

“这条线非常重要。”李国强说，“如果没有这条断续线的话，我们中国在南海的主权管辖权是确定不了的。我们甚至连现在为何有争议都说不清楚。这条线是表明中国在南海海域主权管辖权的权属范围的一个基础。”

今日南海：纷争与主权

当我们回顾进入20世纪以来中国政府为维护南海诸岛的主权所做的种种努力时，可以看到一个分界线：在新中国成立以前，即上世纪50年代前，侵害中国南海诸岛主权的，基本都来自列强，特别是日本和法国。而在50年代后，与中国在南海诸岛问题上发生主权纠纷的，都是来自南海周边新近独立的亚洲国家，如越南、菲律宾等。尤其是到上世纪60年代后，这种摩擦开始愈演愈烈。为了叙述方便，我们从组成南海诸岛的四个群岛一一说起。

一、东沙群岛。

东沙群岛是南海诸岛中最靠北、离中国大陆最近的一组岛礁，距台湾高雄440公里，距香港315公里。在二战后为民国政府接收以后，一直为台湾政权所控制至今，划归高雄市旗津区管辖。

二、西沙群岛。

西沙群岛北距海南三亚330公里，是南海诸岛中拥有岛屿最多、岛屿面积最大(永兴岛)、海拔最高(石岛)，且陆地总面积最大(8平方公里多)的群岛，共有22个岛屿，7个沙洲，另有10多个暗礁暗滩。在195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海南岛后，驻西沙的国民党部队向解放军投诚。自此西沙群岛归中华人民共和国管辖，1959年3月24日中国政府在西沙群岛的永兴岛设置“西沙群岛、南沙群岛、中沙群岛、东沙群岛办事处”，1988年海南建省后，归属海南省管理。

新中国成立后，西沙群岛主要面临的是越南的侵扰。而越南宣称对西沙拥有主权，是从1956年就开始了。当年的4月1日，当时的南越政府派遣40余人组成的保安排，以接替法军为由，侵占了西沙群岛的珊瑚岛，6月1日，南越政府发表公报，声称对西沙和南沙群岛拥有主权，次年，他们又派遣一个连的海军陆战队侵入西沙的永乐岛“换防”，1961年，他们将西沙并入了越南的广南省。进入70年代，他们在西沙非法勘测，无休无止地袭扰中国渔民，到1974年冲突升级，南越海军炮击竖有中国国旗的甘泉岛，占领甘泉、金银二岛，打死打伤中国渔民多人，终于在1月19日引发中越之间的一场海战。

这一场海战的结果，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南海舰队共击沉南越海军护航炮舰1艘，击伤其驱逐舰3艘，俘49人(战斗结束后不久，中国即将全部俘虏遣返)，中国军队牺牲18人，越南军队阵亡58人。此战一举收复被南越军队侵占的永乐群岛中的3个岛屿，从此，西沙群岛全部回到祖国怀抱。

三、中沙群岛。

中沙群岛包括26座暗沙、2座暗滩和2座暗礁组成，仅有一座岛屿露在水面上，这就是黄岩岛。1984年中沙群岛岛礁及其海域划归海南省行政区管辖;1988年海南省成立，中沙群岛划归海南省。在1990年以前，菲律宾并未对黄岩岛提出过主权要求。

1992年，菲律宾参议员戈勒斯声称黄岩岛是菲律宾领土，次年菲开始对黄岩岛进行勘测、考察和巡逻，1994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颁布实施后，菲律宾以黄岩岛位于其200海里专属经济区内为由，宣称对黄岩岛拥有海洋管辖权，后改为拥有主权。中菲间关于黄岩岛主权的争执对峙，一直延续至今。

四、南沙群岛。

这是南海诸岛中离中国大陆最远、岛礁最多、散布范围最广的一椭圆形珊瑚礁群。由550多个岛、洲、礁、沙、滩组成，其中有11个岛屿，5个沙洲，20个礁是露出水面的。这也是当今局面最复杂、中国主权被侵害最严重的一个群岛。

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台湾一直保持了在南沙群岛的太平岛的驻军至今。

而在中国大陆方面，从1954年起，为保障渔民的安全，海南岛的渔民开始停止到南沙捕鱼，这一停止就达30年之久。到1985年海南琼海渔民的5艘机动渔船恢复到南沙作业时，发现南沙群岛已经被外国势力侵占大半。

侵占南沙的主要是越南、菲律宾和马来西亚。

越南对南沙的侵占，是同对西沙的侵占差不多同时开始的。1956年8月，当时的南越政府派遣海军侵占了南沙的南威岛，还升起了南越的旗子。当年10月22日，南越当局将南沙群岛并入其福绥省。

1974年的西沙海战之后，被中国军队逐出西沙的南越海军加快侵占南沙的步伐。当年1月30日，南越派出两艘驱逐舰和一艘登陆舰先后占领南沙的南子岛、沙岛、景宏岛、安波沙洲等。

1975年，北越军队攻占西贡，越南实现统一。统一后的越南，侵占南沙的意欲丝毫不减。1975年4月14日，北越海军在南沙的南子岛登陆，俘虏了岛上的西贡当局驻军后，占领该岛。接着，他们又相继占领沙岛、鸿庥岛和景宏岛，4月29日占领南威岛和安波沙洲。

1988年，中越在南沙的冲突升级。中国方面根据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政府间海洋委员会第14届年会的会议精神，决定在南沙建立海洋观测站，地点就在南沙的永暑礁。而越南却提出“强烈抗议”，双方终于在永暑礁附近的赤瓜礁爆发“3·14”海战。

这场海战的结果，越南海军2艘战舰被击沉，一艘被击伤，40余人被俘。中国海军乘势占领了的永暑礁、华阳礁、东门礁、南薰礁、渚碧礁、赤瓜礁共6个岛礁，填补了中国对南沙群岛实际控制的空白点。

尽管经历了这场海战，越南到今天仍然占领着一大批南沙岛礁，数量达29个，是侵占南海岛礁最多的国家。

侵占南沙群岛第二多的国家是菲律宾。今天，中菲的黄岩岛之争是注目的焦点，但菲律宾远在对黄岩岛提出主权要求前很多年，就说南沙群岛的一大部分是他们的。1956年，菲律宾航海学校校长托马斯·克洛马组织了所谓远征队前往南沙“探险”，后来又多次派船到南沙测量考察，在这背后都有政府的支持。到了1970年，这种“民间”行为升级为赤裸裸的军事占领。从当年的8月起，菲律宾先后占领南沙的马欢岛、费信岛、南钥岛、中业岛等，到今天已经占领南沙的9个岛礁。

当时菲律宾的行动立即引起连锁反应。越南对南沙的侵占就是在70年代掀起高潮的。而马来西亚也不甘落后，从1978到1979年，他们先后在南沙的11个岛礁上立了主权碑，后来也对其中5个岛礁实行武装占领。

今天的南沙，呈现多国分割的局面。除了太平岛为中国台湾占领，中国大陆占据7个礁盘外，越南基本控制了南沙西部部分海域;菲律宾基本控制了南沙东北部部分海域;马来西亚基本控制了南沙西南部部分海域。另外，文莱对南沙的南通礁提出过主权要求，印尼将一部分领海权划到了“九段线”之内。

主权诉求：与资源相关

李国强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指出，在1948年中国正式公布了南海疆界的“断续线”之后，“一直到上世纪70年代，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提出过异议。甚至很多国家的地图上都沿用了这条线。”但是为什么，在上世纪70年代后，南海的一些周边国家开始对这条线提出挑战?“我认为，周边国家之所以要质疑这条线，核心就是要彻底否认中国在南海的主权地位。”李国强说。

这些国家的行为与南海石油的发现直接相关。“1968年，联合国亚洲及远东经济委员会下属的一个机构在南沙海域海底进行了资源勘探，提供了一个报告，揭示出南沙海域的海底蕴藏有丰厚的油气资源。这个报告发布之后，引起了周边国家的强烈关注，才有了1970年菲律宾的占领。”李国强指出。

现在这些国家对南海的主权诉求，主要是依据1994年生效的《联合国海洋法公约》。

这里简单解释一下《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对缔约国所赋予领海权利。包括领海、毗连区、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

首先，沿海国领海的宽度，为12海里。从这里再向外扩展12海里，称为毗连区。而再往外推到200海里(领海和毗连区包括在内)，是专属经济区，其权利为“以勘探和开发、养护和管理海床上覆水域和海床及其底土的自然资源(不论为生物或非生物资源)为目的的主权权利，以及关于在该区内从事经济性开发和勘探，如利用海水、海流和风力生产能等其他活动的主权权利”。

沿海国的大陆架，指“沿海国的大陆架包括其领海以外依其陆地领土的全部自然延伸，扩展到大陆边外缘的海底区域的海床和底土”。这个距离是350海里(200海里专属经济区包括在内)。如果大陆架较窄，公约规定“如果从测算领海宽度的基线量起到大陆边的外缘的距离不到二百海里，则扩展到二百海里的距离”。主权国在其大陆架内的权利，主要是勘探和开发自然资源。

而南海周边国家对南沙群岛提出的主权诉求，基本就是依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中对200海里专属经济区的规定。按照这个要求，南沙群岛大部分都分别在他们的200海里专属经济区之内，有些部分还彼此重叠。

对此，李国强认为：我们的这条“断续线”，它早在《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诞生前几十年就形成了，它是一个现实的存在，并不是今天的人才臆造出来的。“断续线”之内，早已是中国确立主权的固有领土，“你不能以后来产生的国际法，侵入到中国固有领土范围之内，来主张你的权利。你可以要求专属经济区，可能是50海里，也可能是150海里。你要尊重别国的领土主权”。

(关于南海诸岛的情况，主要参考李金明著《南海主权争端的现状》等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