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纪行(之四)

俄罗斯文学艺术对我们这一代人有着刻骨铭心、不可磨灭的影响。

由于历史的原因，我国在上世纪50年代奉行“一边倒”的文化方针和政策，除了苏联老大哥的革命英雄主义作品《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卓娅和苏娜》等作品风行一时外，俄罗斯经典著作也译介到中国。普希金、托尔斯泰、契坷夫的名著是家喻户晓，俄罗斯音乐大师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芭蕾舞四小天鹅音乐使人如痴如迷，俄罗斯巡回画派的大师列宾的名作《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苏里柯夫的作品《近卫军临刑的早晨》令人肃然起敬，而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静静的顿河》在上演之际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当年苏联小提琴演奏家奥伊斯特拉赫在北京、上海的演出已成为乐坛传奇。我们是通过鲁迅和左联在解放前对《铁流》等作品的大力推介，在中小学课本中读高尔基的名篇《海燕》和在“文革”前内部发行的灰皮书《多雪的冬天》、《人・岁月・生活》等不同时期的作品，认识和了解俄罗斯文学和艺术的。曾记否，当“文革”还未结束，我们这一群地处边隅山城贵阳的青年朋友，就有流传的手抄本《普希金诗集》;我们曾在聚会中邀请留苏归国、五七年被打成右派后下放回家乡的博士，用俄语诵读《致大海》;我们有朋友根据俄国文学杂志翻译了《第四十一》;我们从省图书馆通过关系借出的苏联画册使我们一饱眼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这代人是在俄罗斯文化、艺术和音乐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俄罗斯文化对我们产生难以磨灭、挥之不去的影响，它已成为我们精神生活的一部分。试问，我们这一代人不会哼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车》这些流传已久的歌谣？

改革开放使我们这一代到不惑之年的知识分子有机会走出国门。逛所到国家的书店，成为我外出必不可少的内容。

我每次到俄罗斯出差、开会时，都要去逛一下莫斯科的书店，淘上几本喜爱的书籍、画册、DVD，以满足我不可自拔的俄罗斯文化情节。每当偶有闲暇，从书架上取出十余年间分别在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城市书店中淘到的书籍、画册翻阅时，其喜悦与满足之情除同好共享，非为外人道也。

我在莫斯科常去光顾的是著名的莫斯科书店。这家书店位于市中心大街，为传统的俄罗斯建筑，很有气派。在书店铜咖啡色手柄圆转门的右上方镶有一浮雕人像铜牌，在头像下方写有人物的生卒年代，表明它曾是一名人故居。从转门一进店内，迎面而来的是一排排摆得很规距的书架，书架上面的墙上悬挂着果戈理、莎士比亚等世界文豪的肖像。我每次到去这家书店，总是能见到许许多多读者，他们一声不响地埋头翻书或抬头寻找自己心仪的书藉，书店内的氛围显得十分高雅，有一种进入文学艺术殿堂的感觉。莫斯科书店的书按门类分架排列，书架前的宽大桌面上摆放着新出的书籍，而在可以转动的圆柱形书刊架上插满了各种书刊。在这书的森林中穿行，当然会发现奇花异草。我尤为希望淘到俄罗斯艺术大师为本国文学作品所作的插图，这些插图与文字交相辉映，使我们在领略文字的魅力时，欣赏到了视觉艺术之美。心随人愿，我在艺术门类的书架上轻易就找到了夏加尔执画笔的果戈理名著《死灵魂》插图本。夏加尔是20世纪现代艺术派大师，他的作品始终以俄罗斯为主题，充满了诗意和幻想，表达了对乡村的眷念之情。这部插图本装在一银色的书盒中，上印有夏加尔签名。打开书盒，里面是一张张白色卡片。白卡纸正面是夏加尔的黑白素描插图，背面是俄英对照文本。它成了我所收藏的一本奇特的插画书。

到莫斯科的爱书人，肯定都会到阿尔巴特大街书店去逛一下。阿尔巴特大街有新旧之分，书店也有老书店和新书店之别。我曾到过阿尔巴特大街书店，印象最深的是书店为读者提供编织的手提篮，读者将选好的书刊放在提篮中提到交款处结款。现在新阿尔巴特大街的新书店过去是Casino，据说当年普京上台后取缔了这一街道上在莫斯科臭名昭著的赌场，将其改造成书店、办公等文化和商务楼房。新阿尔巴特大街离地铁很近，交通十分方便。这一书店占了楼房的3层楼，面积上万平米，有些类似国内各大城市的书城。我们进了书店首先感到空间开阔，明亮整洁。书店的墙被涂成天蓝色，使人有轻松愉快之感。我有一次到访，恰逢契诃夫逝世一百周年，俄罗斯举办了一系列活动来纪念这位伟大的作家。我在书店的墙上见到了反映契诃夫不同创作时期的图片，他与演员的合影，他的著名剧作的海报等。在书店的契诃夫专架上，陈列着他著作的不同版本和研究、介绍他的专著。看到这些珍贵的历史资料和版本，我不禁想起我国著名诗人流沙河控诉“文革”灭绝人类文化的诗作《焚书》：留你留不得/藏你藏不住/今宵送你进火炉/永别了，契诃夫。/夹鼻眼镜山羊胡/你在笑，我在哭/灰飞烟灭光明尽/永别了，契诃夫！ 新阿尔巴特大街所售的各类图书品种丰富，数量众多，但在这里绝不会出现滥竽充数、粗制滥造的低劣读物。我逛这家书店每次都有收获，仅举一两例就可了解该书店选择上架的书籍、画册的水平和质量。我在这儿购到一本英文版《五百年插图史》，从西方12世纪兴起的印刷术开始，全面系统地介绍了上至丢勒、贺尔拜因，迄至戈雅、霍加斯、布莱克、莫里斯、图卢兹・劳特累克、比尔兹利等大师对古希腊神话传说、圣经故事、十日谈等名著的插画。插画按艺术家国别排列，在插画者部分有一段对作者和其艺术风格言简意赅的介绍。书拿在手，大呼过瘾，岂能放过。我在这里淘到的另一本画册是《过去的故事――世界童话故事插图精选》，这本全彩的童话故事插图全部出自西方著名艺术家之手，它成了我将终身相伴的书籍，值得收藏！

在书店能找到这些经久不衰，全人类都能共享的优秀读物，足见书店经营者的艺术修养和独到眼光。我在国内也时常逛外文书店，可几乎见不到这类应该受到读者欢迎的书籍。这些书是新阿尔巴特大街书店从欧美国家进口的。这使我想到国内，尽管外汇充足，但我们更需要有一定知识和艺术水平、懂得读者需求的图书专业经营理人员。

很有意义的是，我在俄罗斯文化专家孙越先生的引导下，到莫斯科市中心一街道专门参观了索尔仁尼琴创立的俄国侨民书店。这一书店发掘、收集整理、编辑出版流亡到海外的俄罗斯与前苏联不同时期的作家和人物所写的历史、小说、回忆录、书信集等各种作品。建立这一书店的目的和意义，在索尔仁尼琴88岁获2006年度俄罗斯国家奖人文领域最高成就奖时的电视致辞中得到了最好的说明：“在我的生命尽头，我希望我搜集到并在随后向读者推荐的、在我们国家经受的残酷的昏暗年代里的历史材料、历史题材、生命图景和人物将留在我的同胞们的意识和记忆中。这是我们祖国痛苦的经验，它还将帮助我们，警告并防止我们遭受毁灭性的破裂。在俄罗斯历史上，我们多少次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坚韧和坚定，是它们搭救了我们。”

诚哉斯言！书籍捍卫了人类的记忆，书籍捍卫了人的自由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