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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游者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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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新时间:2023-08-07

梦游者之妻

类似疾病般的梦游是被他的妻子发现的。

那时的乡村沉静而丰饶,虽有着一些物质上的贫缺,但人们沉湎于广大而粗疏的劳作,与粮食、雨水、河流、霜露结为致密姻亲,便时时能保持一种宽厚而喜悦的心情。所以从不会染上失眠的暗疾,不会在深夜里辗转侧卧于床榻之上。

梦游者的梦境有着最为广阔的入口。粗疏的劳作是那广大梦境保持健康的独有良方。如果月色皎白,梦游者会从床上爬起来。他安静地穿好衣服,虚静里响起他筋骨抻拉的喀吧声。从他的嘴里,甚至会发出一两声莫可名状的叹息。

而作为梦游者的妻子,她正裸着臂膀陷入沉沉睡眠。月光打在她的脸上,打在她裸露在被子外的酮体之上,使她的睡眠更显酣畅。如果醒着,她侧卧的姿势说不定会勾起梦游者旺盛的情欲。但现在,梦游者对此视而不见。从现在开始,他不知道,梦游成了他体验梦境的一种方式。每个人都会坠入梦境,却不会在现实中留下印痕。唯有他,要让梦境在现实中留下生动的烛照。

他抄起门后的扁担,水桶放在葫芦架下。从那里经过时,露水像沁凉的解药,滴在他的头上、脸上,流到嘴角,却最终未能将他唤醒。鸡舍里的鸡起了一阵骚动,就像午夜深处刮起的一场小小风暴。而躲藏在门上的那个胆小精灵呢,也只是有些抱怨地叫了一声,便沉沉睡去了。梦游者担着水桶,朝村外的井台走去……他开始担水,在水井与家之间,走了一趟又一趟。直到把水缸担满,然后重又躺回到床上,一切都像未发生过一样,他再次安静睡去。

街道上留下的水痕,让一个村子里自认为最勤快的人心生妒意。他循着水迹寻到他家的门前,看到他家的门扉紧闭。鸡刚叫了头遍,早起的母亲打开屋门,那人问他的母亲,你家谁起这么早去井台上挑水呀?母亲被他问得不明就里,忙不迭去看水缸。见那水缸盈满,似还激荡着水的波纹。家庭里其他成员都在熟睡,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水缸昨晚便挑满了?母亲说出这样的质疑。而那早起的人,则指了指印在村街上的那道水痕。它歪歪扭扭,一直向前延伸,似一个无法消除的罪证。

母亲唠叨起来,说自己觉轻,夜里根本没听见门轴的响动。那小两口刚结婚,夜里贪玩……说到这儿,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你说他们能起得来吗?

那个早起的人也颇为迷惑,却隐约觉得,这普通的人家,似是有奇迹将要发生。

他再度梦游时,戴上了一顶草帽。一个在深夜戴草帽的人,并不是怕天上下雨,也不是怕太阳炙伤他的脸。而是他白天出门时,总要戴这样一顶草帽,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使然。他肩着镐头,拿了种子,在月朗星疏的夜空下,于坡地上播下种子。

第二天,他因故出门。他的岳父在外地遭遇车祸,于医院里抢救数日,最终身亡。遭遇亲人的变故,让梦游者以为,把最重要的春播之事给耽搁下了。他不由心内焦虑,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雨水却是不管黑夜或白天地适时降临下来,让土里的种子浸染了成活的湿度。到他再度去坡地耕种时,他和他的妻子,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种子已破土而出,植物分泌出指甲盖大小的叶片,在微风中摇曳。

是谁替我播下了种子,不会是乡邻种错了吧?他不禁这样问。问遍村子里所有的人,谁也给不出答案。

――这样,他便认定有神仙在暗中帮助了他(村里很多人也都这样认为)。帮助他的庄稼比别人早一天拱出了土,早一天生长,早一天成熟。然后,在某个秋日,那神仙又帮他把庄稼收割了回来,粮食比别人早一天收进了粮仓。

这生活中发生的奇迹,多么令人羡慕!

需要说明的是――每次梦游时,梦游者从未穿过鞋子。他无意中为自己黯淡的生活创造了一个神仙。他在自己的梦境中,找寻到一种朴素的信仰。从而认定神在现实中的存在。从而在一种感恩和喜悦的心境中生活了多年。

这个简朴的家庭,其实也存在着很多的矛盾。

母亲与妻子积怨多年。他家三代单传,妻子很多年却不能怀孕。每当听到别人家生了大胖小子的消息,母亲便会躲去屋子里偷偷哭泣。他的妻子虽有些自责,却又有什么办法――他们两夫妻跑遍了所有的医院,寻访了所有道听途说的郎中,却依旧毫无结果。她的肚子就像一座坟冢,似要将这家族传宗接代的夙愿彻底埋葬。妻子在婆婆面前,常用高傲的淡漠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这令母亲很是气愤。她渐渐改变了用哭泣发泄的方式,开始指桑骂槐。看到抱窝的母鸡,母亲便骂道,你这抱窝不下蛋的货,白瞎了粮食喂你!母亲颠着小脚,把母鸡浸进水盆。无辜的母鸡险些被溺死,抖动着翅膀,两只爪子徒劳挣扎。灰白额发在母亲脸上抖动,却掩饰不住她眼睛里流露出的凶残与绝望。

妻子看得手脚冰凉。

被折磨过后的母鸡依旧卧在鸡窝里。柔软的麦草给了它一种假象,认为自己的身下,已拥簇了众多等待破壳而出的子嗣。婆婆的施虐更是变本加厉,她用一根绳子将母鸡悬吊起来,爪子刚刚能够到地面。就在这样反复的折磨中,母鸡的天性竟然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妻子在夜里大睁着眼睛,她把自己想象成了那只母鸡……焦虑令她失眠,身体迅速消瘦下去。

婆婆是在他们婚后第八个年头去世的。老人家抱憾而终。临死前拉着儿媳的手,似有许多话要说。妻子羞愧地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婆婆其实是在为他们以后的生活担忧,弥留之际,她似乎看到了他们生活的未来。

对生活的焦虑,让梦游者的梦境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起来。田里的农事消耗不了他太多的热情,粮食拿去集市贩卖,刚够夫妻二人日常开销。而此时那些出外打工的人,生活变得日愈富足。有了贫与富的对照,梦游者内心的一种坚守开始动摇……他梦游的发作越发频繁。患失眠症的妻子听到他穿衣下床的声音。他的脚踩在一堆花生壳上,虚静里响起的噼啪声,犹如爆炸。她病恹恹地问了他一句,你去做什么?

听不到丈夫的回答。直到门扉发出轻合的声响,妻子这才从床上坐起。她感觉到一阵头晕,却还是穿了衣服,尾随他走了出去。

就这样,梦游者的妻子亲眼见证了丈夫的梦游。从而一切的疑惑都得以破解――那个烛照他们黯淡生活的神仙,原来并不存在。 为此她很是心焦,并听到一则关于梦游的禁忌:梦游者是不能被随意唤醒的,如果用声音惊扰了梦游者,他的魂魄受到惊吓,就会大病一场。

她在白天问丈夫,昨晚你做了什么梦?

梦游者想了想,闷声说,我梦到去井台上挑水了。月亮好大,葫芦架上结了葫芦。

那么他昨夜里确乎是去井台上挑了水。

你昨晚又做了什么梦?

他想了想,挠挠头说,好像是去田里种了豌豆……豌豆也确实该种了吧?背阴的积雪化了,牛遍地走,犁铧磕在冻土上,折了刃,栓犁的麻绳也被牛拽断了。

……

妻子问,你还是认为有神仙在眷顾我们吗?给我们挑水,替我们种地?

梦游者不解地看着他的妻子。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尴尬。

妻子说,别做梦了。那是你在梦游,夜里随手做下了那些事。那是一种病。

妻子加重着语气,无奈地看着她的丈夫。

梦游者不太在意妻子的话。而当他再次梦游时,妻子拿了一根针,悄无声息地扎在他的手腕上。

梦游者倏忽醒来,当时他正将水桶里的水朝水缸里倾倒。他愣愣地看着他的妻子,灯光之下,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罪证。妻子又拿来手电筒,带他去查看从家里延伸到井台上的那道清晰水痕。梦游者这才如梦方醒。

所有的梦似乎都破灭了。

摆在梦游者面前的现实,似乎更为残酷――他必须外出打工,来养家糊口。

临行前的晚上,妻子不无担心地对他说,在那么远的地方,如果你梦游,走丢了可怎么办?另外……妻子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话头。

梦游者在一个工地上做建筑小工。每天做着最为苦累的工作。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每天过度的疲累,让他的梦境越发纷乱和芜杂。

梦游者在城市里延续着他的梦游。

但他却无法找到乡村中的井台,也无法找到需要播种和收割的土地。城市禁锢了他,他在梦境中如一头困兽,只能在建筑工地上不停游走。夜里的建筑工地嘈杂而忙乱,夜班工人在晃眼的灯光下浇筑着楼层主体。有人会无意中看到这正在梦游的人,却以为他是一个夜班工人。梦游者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双眼迷离,对别人视而不见。他光着脚,躲避着脚下的沙砾与钢筋,脚步磕磕绊绊。直到梦游者妨碍了别人的工作,别人上前推他一把,这才让他从梦游状态中醒来。

梦游者感到了后怕。梦游是一种疾病,他听妻子这样对自己说过。当初他总是不以为意,直到现在,他才彻底认清了隐藏在自己睡眠中这可怕的敌人。

他找来一根绳子,每晚临睡前,将绳子拴在自己手腕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床铺的栏杆上。每晚他都以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入睡,仿佛成了睡眠的囚徒。

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依然延续着他的梦游。他像破解谜团一样在梦境中解开束缚自己的绳索,一边解锁,一边在梦境的深处发出这样的疑问:是谁将我捆在这里?

再次的梦游险些让梦游者在梦境中找到出口。他已经走近了工地的大门,用蓝色护板围起来的工地外面,是更加凶险的城市夜色,霓虹灯彻夜不息。

梦游让梦游者感到一种绝望,他穷途末路。再次将自己捆绑起来时,手上的绳扣和系在床栏上的绳扣,全部打成了死结。当他在睡梦中挣身而起时,绳索束缚了他。他像一条在床榻上扑腾的鱼,将睡在身旁的工友弄醒,从而打断了自己的梦境。

困扰也随之而来。他要起夜,早晨要赶时间上工,他不能就这样将自己绑死在床上吧。破解难题的唯一办法,便是在身边准备一把刀子,起夜或早晨出工时,用刀子割断绳索。刀子被他藏在床铺下面。但令人担心的是,他能在清醒状态下找到那把破解难题的刀子,在梦游状态下,依旧能够找到。

妻子接到从工地上打来的电话。老乡告诉她,她的丈夫不见了。天亮时就不见了他,大家都未在意。直到天黑他仍未回到工地上。起初大家以为他坐火车回家了,但发现工棚里他的东西一样不少。即使是受不惯工地上的辛苦,想回家,总该把行李带上吧,总该领了工钱再回去吧……奇怪的是,他平日里穿在脚上的鞋子,还摆在床榻之下,床栏上挂着一段被割断的绳索。

妻子的心往下坠。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城市那么大,丈夫会在梦游中走丢了自己……他从梦游状态中醒来,会发现自己身处陌生而凶险的境地。那些城市里的人,会把光着双脚、衣衫褴褛的梦游者当成一个怪物来看的。

妻子泣不成声,恨不得马上赶到那个遥远的城市里去,去找寻她的丈夫。但现在正是夜半,县城的客车早已停运,想走也只能等到明天早上。她给所有的亲戚打了电话,又把家里的一切料理妥当。在惴惴不安中等待着天亮。刚刚迷离入睡,却再次被电话铃声吵醒。是丈夫打过来的。他声音疲惫地告诉她已回到了工地上,并故作轻松地在电话里笑着。妻子压抑着悲伤,倾听着丈夫的倾诉,感受着他醒来后迷路的焦虑,以及看到工地蓝色围栏时的惊喜。一整天里他都没能吃上一口饭,喝上一口水,人们看他的目光果然像在看一个怪物。

梦游者的妻子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对着话筒说,不行就回来吧。咱不出去挣那份钱了。

在梦游者辗转回乡的那段日子里,他的妻子发生了一些事情。

此时的乡村显得凋敝而破败。街道上难得看到围坐闲聊的人。村外田野里劳作的人,稀疏寥落,这儿一个,那儿一个,他们劳作的速度滞重而缓慢,是一些年老的人和一些妇人……直到夜色降临,村庄才会亮起疏落灯火,在满天星云的衬托下,犹如孩童哭泣的眼睛。

家里的灯不亮了。

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电闸的保险丝烧断了。如果丈夫在家,马上就能修好。但这个简单的故障却难住了梦游者的妻子。她摸黑睡了一个晚上。虽影响不了生活起居,但寂寞却令妻子难耐。家里那台破电视,每晚陪伴着她,就像一个贴心的亲人。

第二天妻子便找来村里的电工。电工来到家里时,她找出家里藏着的一包香烟犒劳他。但电工是不抽烟的。他从口袋里掏出电笔,又找出保险丝,迅速把线路修好。 当妻子揿开电灯开关时,灯依然不亮。

灯泡的钨丝烧断了。电工这样说。

灯悬挂在屋梁的高处,电工搬来一张桌子,爬了上去,伸手向上,却够不到灯泡。便找来一张凳子,爬了上去,踮起脚尖,伸手向上,却依旧够不到。只好又找来一张板凳,将板凳放在最上面。通向高处的梯子是这样架设起来的: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放了一张凳子,凳子上面又放一只板凳。高度够了,电工爬上去,身体却开始摇晃。这犹如叠罗汉一样撑起的高度,让身材矮小的电工小心翼翼,他站在最高处,随着凳子和板凳的摇晃,电工感觉自己站在了一条钢索之上。他用胳膊寻找着平衡,努力使身体稳定下来。梦游者的妻子在下面伸手扶着那架摇晃的天梯,嘴里唏嘘着,仰头看站在高处的电工,她白皙的脖颈耸动,仿佛吞咽着什么,神情比电工还要紧张。

电工将灯泡拧下来,胳膊低垂递给下面的女人。又接过她递上去的新灯泡,在灯头上拧紧。

女人跑到墙角去揿开开关,灯亮了。她欣喜地叫了一声。

电工要从凳子上下来。但下来似是要比爬上去更加困难。他慢慢将绷紧的身子松懈,在板凳上蹲下,一只脚向下慢慢试探,以期找到攀附的支点……凳子板凳们又开始摇晃,女人急忙扑过去,想扶住它们。但电工的动作有些过大,整个身子朝一侧倾斜。

凳子和板凳垮塌了。梦游者的妻子被从空中坠落的电工险些撞倒。电工的身体撞在她身上,倒让人觉得,他那种无力的撞击像是故意的――不用担心,他肯定不会被摔坏。他从空中掉落下来之后,仍在延续着撞击的惯性,他把梦游者的妻子撞倒在身后的一张床上。

女人是背对床榻的,由于电工的冲撞,她仰躺在床。电工的身体压住了她。

电工的脸还是那样严肃,他不苟言笑。就像修理损毁的电路一样,动作娴熟地剥开女人身上的衣扣。女人在他的身下发出一声惊叫。叫声渐显沉闷,最后变为一种呻吟。她推搡着电工的手慢慢松懈下来,最后变为一种牵扯和抚摸。

梦游者的妻子并非是一个不贞的妇人。她与电工的偷情,实属无奈。

有了那第一次的偷情之后,梦游者的妻子断然拒绝过电工。当电工在一个晚上再次潜入她家里时,轻车熟路的电工从后面拦腰将她抱住,他的下巴抵住她的后颈,粗重的呼吸撩拨着她颈后柔软的头发。他腾出一只手,游刃有余地箍紧了她的乳房。

梦游者的妻子暗自叫了一声。身体触电般僵硬在那里。当时她正在案板上切菜,电工的侵袭让她切菜的动作停滞下来。锋利的菜刀还未抽离洋葱的身体,切断的洋葱碎片倒向刀的另一侧,发出啪嗒的黯然声响。洋葱辛辣的气味熏了她的眼睛,等她扭过头去,电工看到的,是梦游者妻子泪流满面的一张脸。

他以为她是因委屈而黯然哭泣。加之她身体剧烈的扭动,手中菜刀抽离开柔软的菜蔬,刀刃上散放着一层湿润光亮……电工松开手,倒退一步。他仍旧不苟言笑。面无表情地看了梦游者妻子一眼,嘴角牵扯了一下,转身走了。

电工离去之后,梦游者妻子眼里的泪水越聚越多,她并不是因伤心或恐惧而流泪。完全是因为洋葱的气味所致。她抬手去抹眼角,但手上沾染了更多洋葱的辛辣。她只能蹲在地上,不停地用衣袖擦着眼睛,到了最后,她真的耸动着肩膀大哭起来。

等她情绪平复,再次去案板上切菜时,电灯忽然间熄灭了。

她摸黑继续在案板上切菜。用指尖抵着刀刃的锋芒。那一晚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在黑暗中摸索着吃饭、脱衣、睡觉。梦境的内容逼仄而狭窄,她被囚禁在一个黑暗密闭的容器中。

夜晚再次降临时,家里的灯依旧不亮。她心里惴惴不安。不得已给电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家里的电路又坏了。是灯泡又烧掉了吧?电工似在吃饭,话筒里传来他呜哩呜噜的声音。梦游者的妻子说,不光是灯泡不亮,家里所有的电器都不亮了。

电工唔了一声。不多会儿他便乘夜色而来。作为一个光明的使者,他并未将光明挟带过来。他开门见山地剥光了梦游者的妻子,和她在她家的大床上共赴了鸳鸯之梦。他像个君临的国王,不主动,也不被动,他精通电路,也自然通晓点亮一个女人身体的全部秘笈。他依旧不苟言笑,心满意足地离去之后,屋子里的灯很快亮了。

当电工再次向她发出偷情的邀请时,她家的电灯会倏忽熄灭,又瞬间燃亮。电工通过电源,向女人发出别人难以破解的密码,第一次是这样,第二次也是这样。到了第三次,电工便长驱直入,无所顾忌。而此时,出于生理的需求,作为梦游者的妻子,她已离不开这个床上功夫堪称了得的沉稳电工了。

梦游者是在一个夜晚悄悄回到家中的。

抵达之前,他并未在电话里通知妻子将要回来的消息。

汽车抵达县城时,天已经黑透。神情憔悴的梦游者肩负了行李,口袋里揣着结算来的工钱。行进在通往村庄的路上。月光照彻四野,让梦游者倏忽生出走入梦境的幻觉。他形销骨立,胡子拉碴,打工生活让他疲惫不堪。他顺着村路慢慢走近村庄,像一个迷路的人。走过村前的河岸,走过宽阔的街道,梦游者伸手推开家中门扉。那门吱呀一声,豁然洞开,令他万分惊诧。院里的葫芦架上结了葫芦,沉静如处子般垂吊着,等葫芦再长大一些,瓜秧似乎承受不了它自身的重量,需待梦游者用蒲草编一个绳套,从底部托住葫芦,不使它坠地摔得粉碎……梦游者心内急迫,推开屋门的动作有些鲁莽。那门竟也是虚掩着的,好似妻子已预知了他的归来,特意为他敞开了门扉一样。他把行李悄悄放在屋角,看见月光将整个床榻照亮,妻子一丝不挂,摊开的身体如一朵莲花般绽放。

梦游者揉了一下眼睛。投身进那片皎洁月光。此时的月光像一片浩渺大水,虚静里响起泼剌剌水花搅动的声音。妻子并未醒来,只是张开双臂接纳了他。在很多个夜晚,作为梦游者的妻子,已经习惯了这样在睡梦中变成一条鱼,假寐中迎候着另一条鱼。在每个昏沉与慵懒的夜晚,那条鱼会给她带来更多的欢乐。接下来梦境会连接了另外的梦境,直到第二天睁开眼时,那条鱼已游离开她的身边,在白天的遐思中,夜里发生的一切竟有些不知所终的意味。 天色泛白时,梦游者被妻子的尖叫声惊醒了。从床上坐起来的妻子依旧赤身裸体,云鬓不整。她叫了一声,抓过一件衣服迅速挡在自己胸前。好像躺在身边的丈夫,是一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

梦游者对妻子微笑了一下,问,你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吓死我了。妻子说。

昨晚回来的呀!

面对妻子的惊诧,梦游者并未觉察到什么。难道我昨晚回来,你不知道?他这样问。你门也没栓,我以为你知道我回来呢!昨晚我们不是还……

妻子用手捂了一下嘴巴,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又躺下去,将柔软的身体投入丈夫的怀中。

不回去了吗?

不想去了。

那就别去了。待在家里总归是饿不死的。

我想过几天去县城找些活儿干。离家也近,每天都能回来……

嗯,这样也好。那就这样吧……

在梦游者去县城找寻工作的那几天,他家的电路像中了邪一样,每天都会出现故障。从县城赶回家,唯有他家的灯黑着。而妻子似乎习以为常,在黑暗中摸索着做饭。他拿了电笔,将整个线路测查一遍,却找不出破绽。等寻到总电闸那里时,却发现保险丝是断了的。有时,保险的开关是跳离的,又有时,电闸是没有合拢的。他感到奇怪,问他的妻子,总出现这样的事吗?妻子显得见怪不怪,说,也不总是这样。梦游者皱着眉头说,肯定是有人在捣乱,我不在家时,如果老是这样,那就是有人想欺负你一个女人家。

妻子说,哪有的事!这种事是你回家以后才出现的。

梦游者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们准备坐到饭桌边吃饭时,电灯又一次熄灭了。黑暗中的梦游者跳了起来,嘴里骂了一句,随手揣起案板上的菜刀,跑了出去。

电闸又被人拉断了。

梦游者在黑暗中咻咻喘着粗气,耳边滑过高压电嘶嘶的电流声。一位老人从他身边经过,问他在干什么?然后凑近梦游者的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梦游者失魂落魄地走回家中。手中拎着那把菜刀。妻子坐在饭桌边,她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筷子,饭碗里的饭已经凉透。她像是在吃饭,却只是摆出一个吃饭的姿势而已。从丈夫冲出家门那刻,她的身体就以这样一种姿势定格。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看到回来的丈夫,嘴巴这才蠕动了一下,吞咽下去的却是一口唾液。

梦游者在一家工厂找到一个值夜的工作。这样,晚上他便不能睡在家里了。他要整夜整夜在那间庞大的工厂巡视,工厂内灯火通明,机床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高大烟囱吞吐出的浓烟,像明亮的乌云遮蔽残缺的月亮。梦游者似一个游魂,巡视着厂区的每一个角落。熟知他是一个梦游症患者的人,此刻会断定他正处于梦游状态。但厂区里的人都不知道他患有梦游的暗疾,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巡夜人。而实际上,只短短几天时间,梦游者便习惯了这种生活,生物钟在他体内完全倒转――黑夜降临,他的大脑会异常活跃,他是一个警觉的巡夜者。而白天,他会陷入睡眠,极有可能会成为一个白天梦游的人。

电工乘虚而入,又一次拥有了梦游者的妻子。

梦游者的妻子半推半就,她曾经警告过电工,以后还是要小心为好,咱俩的事,我老是觉得我丈夫已经知道了。

电工改变了他不苟言笑的性情,喋喋不休地说,他不会知道的,他怎么会知道!即使知道了,他又能把我怎么样?电工异乎寻常地迷恋着梦游者的妻子,村子里的许多女人都与他有染,但他觉得,只有这个女人才最对他的胃口。梦游者刚从城里回来的那段时间,他因得不到她,便频繁去破坏她家的电路,他就像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简直有些发疯了。他旺盛的情欲,一整个夜里都不会止息。他引导着梦游者的妻子,从一个巅峰跨越另一个巅峰,从巅峰坠落之后,他们会死去般睡去。又再度在梦境中相遇,碰撞,纠缠,再度攀上欲望的巅峰。

睁开眼,往往天就亮了。梦游者的妻子惊慌失措地推醒身边熟睡的电工,催着他赶快离开。这天早上,当两个偷情的人躲躲闪闪从屋子里走出来时,梦游者的妻子忽然惊叫了一声,他昨天夜里回来过!梦游者的妻子这样说。

电工看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目光冷峻地盯着院地。顺她的目光看去,见院地上有一道清晰水痕,蛇一样逶迤着爬向院外。梦游者的妻子扑向葫芦架下的水缸,掀开缸上面的木盖,见水缸并未盈满,她已经忘了昨日水缸内的容量,用手触碰墙边的扁担、水桶。扁担倒地,水桶内尚有残留的水渍,也或许是昨夜露水过大,打湿了水桶内壁。

他昨夜肯定回来过。

梦游者的妻子这样肯定地说。她脸色苍白、云鬓不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电工哼了一声,点了根烟,大摇大摆地走了。他走在街上的样子有些奇怪,步子紊乱,眼睛盯着地面。电工追随着那道清晰水痕,一直走到村中央的水井旁。

梦游者的妻子变得小心谨慎起来。她暗中观察着自己的丈夫,见他照常吃饭,照常拉了窗帘,在白天的屋子里制造出一个黑夜的假象,以便找回睡眠的酣畅。他会从早晨一直睡到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然后醒来,抽烟,洗脸,吃饭。有时借着上工前的空闲,还会去田里做一些妻子不能做的农活,也会担起水桶,将家里的水缸担满。然后再吃一点饭,骑上自行车,疲沓地去工厂里上班。

许多天里都相安无事。

但梦游者的妻子却并不这么认为。她已意识到自己的偷情或被丈夫发现。他这么镇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总有一天他会爆发的。她熟知他的脾性。

她变得更加勤勉,将家里家外拾掇得井井有条,尽量不让丈夫劳累。她完全拒绝了电工向他输送的情色信号,哪怕他把电闸拉断、合上,如此频繁,就像敲打着发报机的密电员,急切寻找着自己的同志和组织,传递着急如烽火的密电。她早早把家里的门拴死,门后顶上一根木棍,然后在停了电的屋子里,用被子将头裹起来,不去听那夜半响起的叩门声。

在事件发生前的连续三个早晨,梦游者洗过脸,躺在床上,习惯性地去揿开电灯的开关。然后又闭掉。这就像是他延续了晚上临睡前的习惯。但这个习惯恰恰相反,他在白天睡觉,无需开灯。这就成了一个悖论。如果真的是一种习惯,那也只能是揿开一次,而不是像他这样――揿开、关闭。咔哒,咔哒,发出两记声响。这两记奇怪的声响,并未引起梦游者妻子的注意。 这是个秋日,天色明丽。

梦游者的妻子刚刚从田里回来,她头戴一顶遮阳帽,手里拿着一把短小锄头。走过街角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她略一踌躇,抬了抬帽檐,觉得那身影似曾相识。回到家中,远远见窗帘还未打开,心内稳妥了些。洗了把手脸,走进屋子里。屋内昏暗的光线一时间让她难以适应。摊开的被褥像一具凌乱的尸体,在那尸体横陈间,却不见丈夫宽展的身子。

她叫了一声。看到床下摆放着丈夫的鞋子。那鞋子是一双劳保鞋。此时摆在床下,一只仰面朝天,一只倒扣在地。

鞋子就像一个符号,或像一个暗示。梦游者的妻子清楚地知道:她那患梦游症的丈夫,终于在这个白天,开始了他的梦游。

她从屋子里冲了出去。

梦游者在这样一个秋日的白天再次开始了他的梦游。

他光脚走在街上,手里拎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此刻天空如水洗,不见一丝云朵。阳光更如明亮的玻璃,由于没有任何遮拦,便大块大块地摔碎在所有物体之上。所有的物体都反射着耀眼的白光,那把被梦游者拎在手中的菜刀,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件熠熠生辉的宝物。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人们并没有注意到梦游者光脚走在路上。他们只是在好奇地嘀咕,他拎把菜刀去做什么?

梦游者对此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怒气冲冲地行走在自己梦境的深处。梦中的目的显得如此清晰,白天的愤怒已潜移默化移植到他的梦境之中――他要去砍死那个可恶的电工。他在白天已丰盈了砍死他的诸种细节,但想来想去,却没有那个胆量。此刻他在他的梦境里,变成了一个莽汉、一位英雄。

电工此时正爬在一根电线杆上高空作业。他低头俯瞰,看到怒气冲冲而来的梦游者。起初并未在意。菜刀的反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他暗自嘀咕起来,这个家伙,他这是要做什么?这样想着,电工撇了撇嘴角。

电工把线路修好,踩着踏蹬,一步步朝地面挪移下来。而此时梦游者已赶到了电线杆下。他对世间万物视而不见,只是扬起手中的菜刀,一下一下,用菜刀砍着水泥电线杆。此时的梦游者看上去像一只蠢笨的狗熊,而他面对的,则是一棵有生命的树。刀刃磕击着坚硬的水泥制件,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他的动作虽是机械,也不猛烈,却完全封住了通向地面的唯一通道。

而待在电线杆上的电工呢,则成了一只猴子。他悬吊着身子,将头探向地面。他完全被梦游者奇怪的举动搞懵了。喊了几声,见梦游者头也不抬,便气急败坏地骂将起来。他思量着该如何逃离这危险境地,如果顺电杆继续爬下去,他必定会像一只活物,投身于由梦游者制造的砍杀阵里。

此时梦游者的妻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她的手上抓着丈夫遗落在家里的鞋子,挥舞着手臂,焦急地对电工喊,快跑,你快跑啊。他现在是在梦游,做了什么事,他是不知道的。被他抓到,他会砍死你的。

电工的心慌乱地跳了一下,并且越跳越快。他脸色苍白地朝头顶看了看,见阳光耀眼,天空平阔。迫不得已,电工只能慢慢朝上面爬去。而通向天空的那段路途,却愈来愈加危险和狭窄,高压电线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口。而即使闯过这个关口,通往天空的道路也最终会在电线杆的顶端消失。

咔,咔……刀子磕击着坚硬的水泥电线杆,发出惊心动魄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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