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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河 2013年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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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河 2013年24期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们老家十里村发生了一件蹊跷的溺水案。溺水者叫二疤瘌,村长的儿子。

那天晚上,狗吠声把黑夜扯成碎片,手电光束交织在一起。大家发现二疤瘌的时候,他已经在河里漂起来了,脸朝下浮在河面上,露着一小片儿黑乎乎的头顶。按我们村里人的说法,这叫暴尸。他被捞上来的时候,赤着上身,花裤衩儿紧贴在身上,两个眼眉间的贯通疤醒目得有点儿夸张。村里人都知道,这个疤是因为他偷看村西的寡妇洗澡,被一铲子戳上的。一直以来,这个疤瘌在他笑的时候,带着比哭还人的狰狞,有的小孩子看见他吓得就往后躲。

更蹊跷的是,二疤瘌溺亡前的一两个月,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米粒(其实她不叫米粒,我兑现诺言没有写她的真名)和他处了“对象”。米粒是谁啊?老米家的闺女,人白模样俊。如果你在她跟前走过,保不准心里也会扑腾一阵。有人说,是二疤瘌自己滑到河里的,河边有个清晰的滑痕;有人说,是米粒在桥边把他灌醉,然后推到河里的。穿白大褂的公安(法医)说,他胃里有酒精的残留成分。谁知道呢?后来,来粒给公安同志反复说,二疤瘌是自己滑下去的。她说,当时有个人在桥上拿着手电照了照,这人猫在桥墩后,鬼鬼祟祟的。二疤瘌晕晕乎乎站起来,骂了一声,却一个趔趄滑到河里,转眼就沉了下去。那人灭了手电,然后就跑了。没人信米粒的话。公安同志到村里多次查找目击证人,但是没有找到。后来米粒被判了15年有期徒刑。

不久前,我见到米粒的时候,已是过了20年,她出狱多年以后。

米粒和我同村,还是我的初中同学,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我走的是农村孩子正常的轨迹,上学,毕业,然后留在辉城上班。我们村在辉城工作的有16人,过年我们都聚聚,但没人想到过喊米粒,对她都像逃避瘟疫一样。她出狱后在一家服装厂上班。

是我主动找的米粒,自从开始写小说后,我总是神经兮兮地探究一些线索。我找过她两次,第一次没有找到,第二次我请她在工厂附近的小餐馆吃饭。她坐在我对面,开始什么也不说,低着头,不怎么搭理我。她才42岁,但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虽然面容依然白皙,但眼角皱纹多。她身上的灰色制服上面,绣着“辉城振兴服装厂”的字样。开始我们尴尬地坐了10多分钟,她手里摆弄着一张宣传单,摊开,看一眼,合上,再摊开。后来,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她终于说了。她说,不让你白请,拿我的故事换点稿费吧,心事多年憋在心里,说就说吧,没什么。但是,你别写我的真名……

下面我换一种小说的叙事方式,向您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米粒的弟弟米强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有几天被他爹扣在了家里。那几天,米粒常听到弟弟这样说:“姐,那个女孩常在我眼前晃,长头发乌黑乌黑的,在太阳下还闪着光哩,左右歪歪头,那光像长了腿一样,在头发上跑来跑去。摸着她的头发,心里挺暖和。还有那风,挺捣蛋的风,从河面上刮过来,撩着她的头发晃。那味挺好闻的,对,就是咱家那种海鸥洗头膏味……”说着说着,弟弟就吸下鼻子,右手拍打下自个儿的脸,还抓一下自己乱蓬蓬的鸟窝样的头发。

那几天米粒看到,弟弟常把头抬得很高。他黝黑的上身露着干柴样的几根肋骨,左手紧握着《泰戈尔爱情诗选》,有点儿抖动。看着弟弟屁股下面发白的木质门槛和四周斑驳的浅黑门框,米粒常常感觉,弟弟是被嵌在画框里。米粒常扶着院内龟裂的榆树皮,瞅着弟弟发呆。弟弟读一会儿诗,也发愣。榆树上的麻雀追逐嬉戏,叽叽喳喳的叫声落满农家小院。一片墨绿色的卵形树叶悠晃着落到弟弟的黑布鞋上。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打在弟弟身上,他看上去有了种说不清的朦胧感――仿佛裹了层透明的薄膜。米粒看着看着,心就疼。

米粒是弟弟唯一的听众。那几天弟弟因为“早恋”的原因,爹不允许他离开家门半步。米粒就和弟弟唠家常,但弟弟始终不说出那个女孩的名字。爹不许弟弟离开家门,弟弟就真的没有离开村子。对这个15岁的男孩来说――毕竟是蹦蹦跳跳的年龄――能够做到足不出户实在不容易。

那几天,爹一大早就骂:“破诗破女人,都是破东西!”爹上班前总是唉声叹气,大金鹿自行车座拍得啪啪响。米粒见过爹骂的那个女孩――弟弟的同学,也写诗。她面容清秀,清澈的眼睛里透着一种乖巧和沉静。弟弟发奖那次,那个女孩站在主席台下,双手捂着脸,露着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珠,痴痴地望着弟弟。

弟弟同时得到过两张奖状。弟弟发奖的那个日子,米粒记一辈子。

那个上午,米粒跟着很多赶集的人到弟弟的学校看,是舞狮表演把大家引过去的。米粒和人群围着站得整整齐齐的学生们,像给这个队伍镶了个乱蓬蓬的边。泥垛的主席台半人高,在学校操场北头。弟弟站在主席台上,穿了件褪色的蓝布褂,他挽着半截袖子,露着发白的蓝秋衣,胸前的大红花是绸子做的。弟弟在初三抽考中拿了全校第一名。校长却给他发了两张奖状。有张是县里让校长代发的。弟弟的诗歌获奖了。

那个女孩站在学生队伍的右前方,齐腰的长发,脸却像块红布。米粒缩在人群里,看着那个女孩,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这女孩可能喜欢弟弟,要是以后成了弟弟的老婆,该多好。米粒手上拍得麻酥酥的,眼里盈满了泪。

校长夸张地打着拍子,先是领着学生合唱了一曲《社会主义好》,接着讲了很长的一段话,然后开始读弟弟的获奖诗歌《燃烧的河》:“河,表面温顺,心脏却在燃烧。每天,我从河边走过……”校长读得声情并茂,弟弟却翻瞪着眼珠,抬头瞅树上的麻雀。米粒知道,弟弟在作诗哩。操场边杨树叶哗啦啦地响,树上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都像在说着弟弟得奖的消息。

校长说,这娃娃,北大的料!人们说,十里村还没出过大学生哩,过几年北京大学开着小卧车(方言:小轿车)来接,人家爹娘真好命啊。

米粒把弟弟的获奖诗歌念给爹听,爹呵呵地笑:“什么破东西啊,那心要是烧了不得死啊,听不懂,捣鼓这些有球用!”米粒感觉,爹一下精神了好多,笑眯眯的,走路挺直腰板背着手,像个县里来的大干部。娘那段时间睡觉都含着笑。村里人看到爹和娘,总问: 大学生回家了吗?

在学校呢。

别让大学生吃孬了。

嗯――

爹回答的时候,尾音拉得长长的,像唱戏的在清嗓子。爹每天颠簸着骑行几十里土路上下班,爹当时在县机械厂当工人,是多年前接的爷爷的班。大金鹿车吱扭的怪叫声,伴随着爹的一路哼唱。村里人在路上碰见爹,就喊:大学生他爹,恁滋润啊。爹哼的是豫剧《辕门外三声炮》,最后抖的高音很威风。

两个月后,米粒发现:爹不唱了,耷拉着脑袋,虾米样弯下了腰。有时候,米粒听见娘偷偷地哭。老师来“告状”了:弟弟早恋,成绩下滑得厉害。弟弟当时是住校的,一般过周末才回家。弟弟才15岁,捣鼓这个,在爹的眼里是败家,是不走正道,有好几次爹拎了棍子,要到学校找弟弟,被娘死死拽住。爹常骂:狗熊玩意,不干正事了。

其实,弟弟老师来家告状之前,米粒就知道了弟弟的秘密。别人告诉米粒后,她尾随过弟弟。中学附近有个废弃的砖窑厂,窑厂东边有条赵西河,这条二十多米宽的河流是人工挖的,向北流经很多村庄,滋润了沿岸的庄稼,也流经米粒家的地边。

米粒在河边发现了弟弟和那个女孩。他们的肩膀同时靠着棵柳树,远远望去像是长在了一起。正午的阳光亮剌剌的,倒挂的柳枝随风轻摆,像女孩瀑布式的长发。弟弟和女孩背对着背,诵读着什么。女孩穿浅黄色的短袖,弟弟穿着那件掉了色的蓝布褂子。风扯了女孩的头发,蹭着弟弟的脸。女孩的发卡闪着金光,很耀眼。弟弟撩起女孩的头发,贴在自己脸上。米粒暗自说,这俩小孩怪会找地方呢。

米粒当时本想冲上去薅开他们,训弟弟一顿,却突然止住了。几只麻雀在那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叽喳着落在柳树梢。弟弟倏地站起身驱赶,麻雀飞走了。弟弟没有坐下,他不停地拂动女孩的头发,大把地抓起来,然后让头发从手中滑落,河对岸的翠绿接着嵌在了发丝的空隙里。女孩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弥漫着整个河堤。米粒突然看到弟弟认真地给女孩编起了辫子,她开始捂嘴偷偷地笑,弟弟一定偷看过姐姐编辫时的样子,傻乎乎的大小伙子,还怪有趣哩。弟弟编好,散开,再编,又散开。两只麻雀悄然落到柳枝上,弟弟搂住了女孩子。米粒没有打扰他们,悄悄跑开了,米粒感觉自个儿的脸发烫,一定很红。

米粒没有告诉爹娘,爹的愤怒让她揪心。那个周末的傍晚,爹终于等来了回家的弟弟,他上去一脚就把弟弟踹倒在地。米粒冲过去抱住爹的胳膊,爹瞪圆眼睛指着弟弟,声嘶力竭地骂:狗东西,不学好!爹的嘴唇哆哆嗦嗦,弟弟侧趴在榆树旁,一声不吭,耷拉着紫红色的脸。就在那一刻,爹跺了下脚,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爹说:“不争气的东西,别去上学了,先去东屋待着!”爹薅着弟弟的领子,拎死狗一样把他塞进东屋,然后“咔嚓”一声上了锁。爹加大嗓门说:“屙尿就在屋里,这熊孩子!”爹放东屋里一个便盆,把钥匙揣在身上。娘隔着窗棂塞进去一个馒头,弟弟立刻扔了出来。夜里,米粒趴在窗户上看弟弟。弟弟蹲在床角抹眼泪。米粒也跟着哭。

第二天一大早爹就去上班了,回来时已近半夜。银白的月亮挂在树梢上。小院里接着传来了爹娘的吵骂声。爹把钥匙掷在地上说:“败家玩意,你要敢离开家门一步,我找那个女孩的爹打架去,也不管好自家的女孩,看看还要脸不?”

一直面墙“睡”着的弟弟身子猛然动了一下,他坐起来,摇着头呜呜地哭。弟弟果真没有去上学,没有离开家门。他偶尔蹲在大门外的树荫下,瞅树上的麻雀发愣。这本来够让人揪心的,可是三天后,弟弟闯祸了。当时弟弟正在家门口坐着发呆,二疤瘌嚼着个馒头出现了。他先是哈哈笑了一阵,说:“大学生,搁家呢!听说你玩了个女孩,哈哈。”二疤瘌走路不利索,声音却有点儿阴阳怪气。弟弟先是一怔,接着出现了少见的暴怒,一脚踢飞了二疤瘌的馒头。二疤瘌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头磕在青砖上,渗着血。弟弟边跑边骂,谝能还揍你!

弟弟藏在村南场院里,猫在玉米秸垛边,一下午没敢动。天擦黑的时候,米粒跟着娘到处找。娘喊:小,娘不打你,出来吧。弟弟不敢出来。娘后来听到一声喷嚏,一把薅出了弟弟。娘抱着弟弟痛哭。那天下午,娘逮住两个正在蛋的老母鸡,送到了村长家。村长老婆掴了娘几个耳光。当天晚上,爹下班回来后,拽着弟弟去找村长拼命。娘拽不住爹。爹回来的时候脸上有了几条血道道。米粒吃惊地发现,弟弟的后脑勺被人拍了一砖头,血水洗过的头发打着绺。

弟弟住院那几个月,爹忽然瘦了好多,他常窝在病房门口,啪嗒啪嗒吸着旱烟,不停地叹气,后背上的肩胛骨醒目地支起了褂子。

弟弟出院时,已经错过了考高中的时间。弟弟留下了病根,说话有点儿慢,不很利索,腰还有点儿驼。他没有去复读。爹和娘看到村里放学回来的孩子,就哭。米粒多次劝爹,不管用。爹常坐在门槛上,双手捂着脸,上下搓来搓去,边搓边自言自语,听不清絮叨些什么。

弟弟开始帮着家里干点儿活。后来,爹买了一公一母两只山羊,弟弟就在河堤上转悠着放羊。他放羊的时候,揣着那本《泰戈尔爱情诗选》,并反复诵读着一句话:“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失去了群星。”弟弟读的时候,努力挺直胸膛,旁若无人,声音在河面上飘来飘去。

米粒瞅见过弟弟打那只公羊,那只母羊却让弟弟打理得膘肥体壮,毛顺身净。只要公羊一靠近母羊,弟弟就死命地打,打得公羊到处跑,咩咩地叫。许是那只脏兮兮的公羊明白了什么,后来便很少靠近母羊了。米粒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常看到弟弟拿把梳子给母羊梳理,有时候蘸着河水梳,待那畜生心细着哩。河水映着弟弟和山羊的倒影,影影绰绰的。弟弟有时抱着羊哭,哭完就对羊念叨着什么,这让米粒忽然想到了那个女孩。生活就是这样,有些联系总是那么无奈,总在不经意间到来,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接着扎到米粒心里,生疼。

有一天,米粒还看到弟弟给母羊身上扎了很多小辫,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红头绳。公羊仿佛一下认不清母羊了,不吃草了,抬头看着母羊发愣。米粒不敢告诉爹娘弟弟的事情。 弟弟后来终于说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她叫文娜,他去找过她。文娜离家出走了,她娘当着很多人的面掴她耳光。文娜在她娘的脚下爬来爬去……弟弟说着说着就哭。米粒感觉弟弟的泪水淌到她的心里。但只要瞅见爹,他们就赶紧闭了嘴。

那几年爹和村里人关系紧张。爹动辄就发脾气,骂人。娘说,以后母羊生了羊羔就送人。生一只给村西的光棍二狗,生两只给三秃子一只。二狗和村长打过架,他的左手被村长老婆咬出几个血印,好长时间裹着块白布。三秃子围着村子骂过村长。

一切,在一件事情后改变了。

有一天,二疤瘌尥着蹶子在村里疯跑疯嚷了半天。二疤瘌说:“米强在桥底下,给母羊头上蒙着块红布,拜堂哩,哈哈哈。”二疤瘌上气不接下气,笑出了眼泪。二疤瘌仔细描述当时的情景:“米强把公羊拴在桥上的洋灰桩子上,桥下有块青石板,他跪在上面,双手抓着羊腿,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要不是俺哧哧的笑声惊了他,嘿嘿……”

二疤瘌的话如村里刮过的一阵旋风,在家家户户绕来绕去。大家谈这件事情的时候,都表现出一种莫名的兴奋。二疤瘌专挑有妇女在场的时候说,说到关键时,侧身抱住旁边听得入迷的妇女。大家哄笑一阵。米粒知道,那块红布是娘拾棉花的包袱。米粒骂二疤瘌:“俺弟弟做个游戏,碍你屁事。”二疤瘌说:“我这是学雷锋做好事,哈哈。”米粒问了弟弟。弟弟牙齿咬得嘎嘣响,满眼是泪。

打那以后,米粒发现,娘很少出门,爹开始掩着脸走路,见谁也不说话。那段时间说也奇怪,爹见不得村里人说说笑笑,有时村里人说着其他笑话,根本和这件事情无关,爹回家就恶狠狠地骂一通,说人家在说他,米粒瞅着爹发青的脸色就害怕。几天后,爹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爹杀了那只母羊。

那天,娘领着米粒和弟弟走了趟亲戚。走的时候,弟弟拍拍母羊的脸,凑在母羊的耳朵上说着什么。羊扇动着耳朵,咩咩地叫,还把头靠在弟弟身上,来回地蹭。

天擦黑时,娘领着他们回来了,院里弥漫着高粱酒气和血腥味。脸色紫红的爹和外村的屠夫抿着酒。羊皮敷在院墙上,羊肉和杂碎混着血水泡在瓷盆里。树上丁零当啷挂着一串宰羊的家什。弟弟先是呆愣了一下,接着扑在羊皮上。他紧闭双眼,一声不吭,手慢慢摩挲着那张挂在墙上的母羊皮,羊皮周边的血水浸红了弟弟的衣服。

那天晚上刮着大风,呼啸的风狮子般地咆哮着。醉醺醺的爹操起一根树枝奔向弟弟,通红的眼珠发出阵阵寒光。爹多年的愤懑和压抑爆发了。米粒惊得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娘死死拽住爹的手,哭天号地。爹突然有了种张牙舞爪的狰狞,一脚踹到娘的小腹上。娘捂着小腹,挣扎着抱住爹粗壮的腿。爹的拳头雨点般地砸在娘的身上。

娘的哭喊声在村子上空游荡。弟弟晕倒后,被平放到床上。爹拼命扇着自己耳光,他号啕的哭声混着鼻涕和眼泪。娘后来找到一个黑棉袄给弟弟盖上。

爹当天晚上上吊死了,村里人说爹是屈辱而死。

那段时间,村里的小孩子见了弟弟就指指点点,开始喊公羊,后来扯开嗓子喊:羊种,羊种――羊种,我们农村的俗语,泛指给母羊受孕的公羊。他们喊的时候声音是统一的,一起拍着手,二疤瘌就在远处叽叽嘎嘎地笑。弟弟偶尔摸块砖头,朝娃娃们扬起手,他眉头蹙成个“1”字,瞪圆着眼睛,然后用力把砖头砸在自己面前,撩起一层浮土。米粒听到后就恶狠狠地骂:乱说撕你们的嘴。娘却抓了把枣分给小孩子们,他们就不喊羊种了。后来孩子们想吃枣了,就接着喊。娘就再抓一把枣分给他们。家里那棵枣树上的果实,都分给村里的小娃娃了……

米粒的故事讲完了,我愣在那里。她拍了几下胸口,又隔着衣服狠狠揪了几下。我诧异之时,她说:“说句实话,开始我有害二疤瘌的意思,但是后来我改变了想法。我真的没有推他,他下去沉底的那一刹那,我吓呆了……我就在那里呆坐着,后来我扯开嗓子叫,再后来村里就来人了……那个用手电照的人,好像从人间蒸发了,当时如果那个人站出来,我可能就没事了……现在我想通了,我不怨恨他,谁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米粒的嘴角泛起了细密的白色唾液,她喝了一口水,指着自己的胸口说:“不怕你笑话,我常常反复做着一个同样的梦,梦见我这里有一条流淌的河,河水清清凉凉的,但是接着河面就会飞起大火。我总是在这个时候醒来……我把这个梦多次讲给弟弟听,他只会哧哧地笑,也不言语。”

米粒忽然满眼是泪。她趴在饭桌上,肩膀剧烈抽搐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后来就找不到米粒了。服装厂老板说,她辞职去了南方。听人说,米粒的弟弟米强在修鞋。前段时间,为了写这篇稿子,我回了老家一趟。

我缓慢地走在老家的赵西河边。河床已经裸露、干涸,长满了茅草。一条污水涓流缓慢地向前淌着。有人说,附近一家小化工厂的排污口连着这里。河的东侧修了条宽阔的柏油路,附近建了家远近闻名的蔬菜批发市场。每天热闹异常,三轮车、汽车喇叭声搅在一起,揪人的耳膜。

市场门口有个修鞋摊,旁边有个人力三轮车,杂乱无章地放着暖壶、破布等一些东西。一块破旧的喷绘条幅两头系在三轮车上,远远望去,“修鞋”两个大字甚是醒目。走近了,喷绘下面有一行小字:获奖诗作――燃烧的河。下面的字迹就有些模糊了。

修鞋匠留个扎把长的大胡子,看上去三十七八岁。他窝在一个小木凳上,用几个马扎招呼顾客坐下。几个人围着他,伴着指指点点的笑声。他有时翻开一本油污且发黄的《泰戈尔爱情诗选》吟诵,读得虽不很清晰,但有强烈的抑扬顿挫感。他常指着自己的胡子说,泰戈尔就是这副模样。

有人告诉我,每年深秋,修鞋匠就点燃河床上的茅草。他拿着个打火机,燎起大团的烟雾和火苗。谁劝也不听。他在火边跳跃着奔跑,欢乐得像个孩子。看着米强,我忽然泪流满面。

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那天晚上我偶然路过。我,就是当年在桥上用手电,照米粒和二疤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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