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化”的强国梦

3月4日，全国两会正在北京召开之际，改编自同名网络漫画的国产动画《那年那兔那些事儿》开始在一些弹幕网站连播。《那兔》主要讲述的是近代以来的中国史，各个政治势力和国家大多以动物的形象出现：美国是白头鹰、俄罗斯是熊、英国是牛、日本是脚盆鸡，中国则是一只看似呆萌、实则颇有心机的小白兔―之所以把中国比作兔子，是因为20世纪80年代中国一直坚持“韬光养晦”的外交政策，因此在网络上被称为“人畜无害小白兔”。

《那兔》的故事重点在于战争与军备，动画片已经推出的两集主题分别是抗日战争和朝鲜战争。这部动画里，战争简化成了小动物间互砸砖头，美国向广岛、长崎投下的核弹被称为“种蘑菇”。在尚未动画化的漫画原作里，还有拖垮苏联的阿富汗战争、航空母舰辽宁号、歼-10战机的开发等剧情。《那兔》里反复出现的一句台词是：“每个兔子都有一个大国梦。”

动画化的《那兔》大受欢迎。它的前两集在Acfun和BiliBili分别取得了128万和90万的累积点击量。出乎不少网民预料的是，3月7日，共青团中央的官方微博推荐了《那兔》动画，称“这个动画看的（得）小编眼泪哗哗的”。这条微博累积被转发近4300次―共青团中央官微日常的转发量一般在100至400次之间。

但是《那兔》也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在问答网站知乎上，问题“《那年那兔那些事儿》这部漫画描述的中国当代史客观吗”吸引了121条观点对立的答案，支持者们大多认为，这是一部“弘扬正能量”的演义式漫画，不必苛求全部细节的真实性，虽然观点有些偏颇，但仍在言论自由的范围内。反对者们的观点多集中在《那兔》以萌化的形式提倡国家主义有着相当大的危险性，此外，把国家简化为动物形象―比如把越南画成猴子，把非洲人画成河马―则多少有种族歧视的嫌疑。

在漫画《猫屎一号》里，日本人笔下的特工是兔子，中东的极端组织分子是骆驼，中国士兵全都是熊猫―一种中规中矩的设置。

中国传统动物形象里兔子不是一个好意象，如果是外国漫画家把中国画成兔子，作品前途就未可知了。

对《那兔》的两极化评价也出现在文艺青年扎堆的豆瓣，大部分是最低的一星和最高的五星―分别来自反对者和支持者。这种行为被称为“刷分”，2013年，影射苏联解体、同情苏联的动画短片《前进，达瓦里希》也遭受过类似待遇。不过《那兔》显然令豆瓣站方更加谨慎，它的条目目前已经被删除。

探访《那兔》模仿的范本，或许可以理解豆瓣谨慎的原因。

把自然现象乃至山川河流人格化，在世界各地的早期宗教信仰中普遍存在：古希腊人把雷电想象为强大而风流的宙斯，古华夏人把黄河比拟为狂妄自大的河伯，古埃及人把太阳视为普照万物的阿吞神。到了民族国家时代，开始出现国家人格化现象―例如象征英国的女神不列颠尼亚，和象征美国的山姆大叔。

把这些行为发扬光大，乃至演化成一种文化的，却是日本人。

近年来，日本二次元界兴起一股“萌拟人化”风潮，最早的范例可能是把Windows、Mac、Linux等操作系统画成名为“操作系统娘”的少女，后来生物、武器、车辆、城市、国家都可以被“萌化”成美丽的少男少女或者通人性的动物，被称为“万物皆可萌”。

历史题材的搞笑漫画《黑塔利亚：轴心国》就是一个例子。这部漫画中，世界各国被画成一群翩翩美少年，国际关系变成了少年之间的打架（战争）、同居（以不平等条约吞并）等。《黑塔利亚》自问世以来大受欢迎，成为二次元界同人创作的热门题材，还被改编为动画片。但它也因为回避历史敏感问题、美化轴心国、美化战争而在韩国、中国等地引发批评。

《那兔》的作者林超在接受《人物》杂志访谈时透露自己曾受到《黑塔利亚》的影响。他表示自己并不反感《黑塔利亚》，“它会去美化这个（二战轴心国）我觉得也不奇怪，这本来就是日本人自己画的，他肯定要为自己国家说话。”林超也强调：“你是中国人，你屁股就该坐得正。”

在这个问题上，《那兔》的观众和作者间有着某种程度的默契。《那兔》播放时最常见的弹幕“愿我有生之年，得见您君临天下”就出自《黑塔利亚》的同人作品《为龙》―这部同人作品由中国作者创作，主角是中国的拟人化角色王耀，他正是这句话中所说的“您”。

因为“萌拟人化”呈现政治和历史议题，进而受到争议的不仅仅是《黑塔利亚》。热门网页游戏《舰队收藏》把二战时期日本帝国海军的战舰模拟为被称为“舰娘”的美少女。虽然舰娘们面对的不是美国海军，而是来路不明的“深海舰队”，但游戏的设定中，有很多细节与史实相吻合―例如代表航空母舰苍龙号的少女在被击沉时，身侧的甲板上会出现三个弹孔，弹孔的位置和中途岛海战中美国战机命中苍龙号的位置一模一样。

在中国和韩国，都有人批评舰娘为军国主义招魂―血债累累的军舰被萌化成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跟她们作战的深海舰队看起来却像恶魔一般，观众难免把感情投射到舰娘一方，进而同情日本海军。《韩国日报》就曾发表社论，称舰娘在日本的流行是日本青年人政治观念趋向保守的结果。《日本时报》上一篇署名秋本的文章则回应称，在日文的搜索引擎上搜索日本海军战舰的名字，首先出现的是舰娘的图片而不是战舰本身，这绝对不是那些真正的右翼分子希望看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