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美国哲学博士去修摩托车了

20世纪初的美国，西奥多・罗斯福鼓吹勤奋生活，而精英们则担心他们“过于文明”的精神将会沦丧，于是，回到“真正生活”的运动开展了起来，近代手工艺存有的浪漫幻想开始复苏。这场工艺美术运动让手工艺的有形要素成了大家追求的解药，被用来治疗不真实感、逐渐衰退的自主性以及支离破碎的自我感。

一些工艺美术运动的狂热者认为，自己的任务就是宣传工艺品所蕴含的高雅气质，并以此对抗机器年代的庸俗。培养对艺术物件的欣赏能力，就成了对现代潮流的抗议，这个观点为不落俗套的工匠带来了生计。手工艺实践和手工艺消费的精神模式代表了对程式化的工作模式的一种补偿，一种调适。但是，管理者更注重效率，更注重那些作为社会化工具的劳动，而不是那些可以带来快乐的劳动。《摩托车修理店》一书的作者马修・克劳福德对此评论道，“手工艺培训对底层阶级来说，是在为进入生产线工作打基础，对中产阶级来说，则是一种教育或休闲活动。”

紧接着，美国新出现的双轨教育机制反映了流水线将体力劳动的认知因素与动手因素分离开来。这种分离就导致了我们现在的白领（脑力劳动）和蓝领（体力劳动）的区分――这种划分不是自然形成而是人为规定的。在马修看来，无论以何种方法分离这两者，都会导致工作的退化。

《摩托车修理店》的作者马修・克劳福德自身的生活经历使他总结出这样一套新的观点。他拥有哲学博士学位，却选择（或者说不得不）去当了一名摩托车修理工。在博士毕业那年，他也曾是一名白领，但他体会到某种虚幻的、不真切的，同时又是麻木不仁、死气沉沉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方式，因此义无反顾离开了这个岗位，开了一家摩托车修理店。马修说，有一段时间，《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等媒体纷纷报道了他的观点，他才意识到自己因这本书出名了。记者也常来他家做客。有时为了参加晚宴，马修要费上很大劲才能将自己的双手洗干净。来自其他国家的哲学家有时会到他工作室去，工作室很乱，他不得不提醒他们走路时多加注意，别被空气软管给绊倒了。

2011年夏天，马修曾来到中国，在北海公园附近逛胡同。他在路边儿遇见一个开自行车修理摊的男人，就像我们平时在街边看到的那样，敞篷手推车、车上凌乱的配件和工具，而且似乎一直占据着街角这块地方，服务对象主要是住在附近的街坊邻居。马修揣测道：“他工作起来自信满满，基本上不说话。他的举止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做生意，好像根本没有必要去推销自己的服务。他身上也没有任何企业的标志……他已经找到了一种谋生的方式，用不着满嘴废话。当他面对‘这辆车没事吧’这种问题，修车的师傅会回答得直截了当，根本无须考虑什么办公室政治和中央权力的问题。”

马修认为，中国和美国一样，年轻人都被灌输只有上大学未来才有希望。在家人做了许多牺牲、花费大量金钱后，面对的只是必须同大量跟他们一样的毕业生进行竞争，并且不一定有那么多工作机会等待着他们。“他们难以体会未来把握在自己手中是什么感觉。”而重拾这种感觉，就要寻回失落的工匠精神――简单地说，重新培养动手能力。马修并不着力探讨经济学，而是分享制造和修理物品的经历以及对其进行的反思。手工劳动所带来的更多的参与感与成就感是“知识工作”所欠缺的。

Q = 《旅伴》

A = 马修・克劳福德

Q：你从什么时候萌生出写这样一本书的念头？

A：这本书的念头在很多年前就开始萌芽。我原本没打算写一本书，但我在2006年基于这些想法写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引起了轰动，人们鼓励我把它写成一本书，然后我就去做了这件事。我花了大约两年时间，经历了非常紧张的工作，才写完它。

Q：这本书上市后，反响怎么样？你的生活有了怎样的改变？

A：反响很大。无处不在讨论它，不只是在美国，而且在欧洲，尤其是法国和英国。两年来，我成了一个名人，总有记者来到我的摩托车店，政府部长也让我为公共政策提些建议。这些情况现在仍然发生，只是不像之前那么多了。

Q：在你的国家，学到哲学博士却去从事摩托修理工作意味着什么？会遇到不理解吗？

A：是的，会有一些不舒服的时刻。比如在鸡尾酒会，人们会问：“你是干什么的？”当我说：“我是修摩托车的。”接下来往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有时候，我承认，让人们感到不舒服是我的一个乐趣。当然，现在我写了这本书，人们都认为我做得特棒！

Q：从事哲学博士专业对口工作和开摩托修理店，哪个更赚钱？

A：美国有太多人有博士学位了，所以很难找到一所大学教学工作。我试图找到这样一份工作，但没找到。就算你找到那么一份工作，也很可能是在一些很偏远而且不太吸引人们定居的地方。而且你赚的工资并不比一个技工多多少。如果是修理汽车（不单修摩托车），或一些柴油的设备，收入很有可能还会超过大学教授。

Q：你的店里雇佣了几名工人？

A：我没有员工，但有时我有业务合作伙伴。在过去的两年里，我已经远离做维修工作。我反而在做另一些事情：制作组件，定制摩托车。这需要学习新的技能。我发现它比维修工作更有趣，我觉得新一年会有更大的进步，我也会赚更多的钱。

Q：手艺和技术，有什么区别？一个从事传统手工艺比如制作珐琅器的人和一个电工，他们差别在那儿？

A：我认为工匠精神纯粹是一种想要将一件事情做得精彩杰出的渴望。并不是为了赚到更多的钱或变得更加出名，而是因为你在乎正在从事的工作并深深从中体会到自豪。如果一位电工能够将许多导管弯曲并完美地组合成优美流畅的线路，而这些线路最终又会通过同一平面进入一个电子嵌板。这样的工作在我看来也是艺术家的一种。只是大多数人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意识到想要达到这种艺术家水平所需的想法以及技巧，所以他们在遇到导管时只会不知所觉地擦身而过。

Q：你认为工匠精神是什么？寻回失落的工匠精神应该怎么做？

A：这是一个经济问题，也是一个文化问题。当我们崇拜新事物的时候，我们忘记了要想擅长做某件事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通过对经验的稳定积累才能够达到。硅谷最为著名的咒语是“阻断”――持续的文化变革――而这使人们总是感到失衡。更进一步地说，当你在办公室里面工作时，通常你很难从你的行为中看出确凿而有迹可循的成果。那么一天下来，你到底完成了些什么呢？这样一来，一个人就会感到自己的存在感微乎其微。

Q：书名的副标题“未来工作哲学”指的是什么？这套哲学适用于哪些领域？

A：我不知道它在中国的副标题！但在英语中，副标题是“探究工作的价值”。这是一个对于工作怎样组成了我们所做的调查――无论从智力思维方面还是从道德层面。最终，它是关于如何过一个有意义的生活的问题。

Q：有人说过你站在摩托车旁那张照片很帅吗？

A：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我的读者大多是老男人？

Q：你会在意你的店里是否有情调吗？你工作的同时会听什么音乐？

A：店里看上去很可怕，摩托车特别多，没有足够的空间，很混乱。如果我手头的活儿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我就不会听音乐，或者放些没歌词的音乐，比如古典印度音乐，或爵士乐。如果手头的活儿不太要求智力，有歌词就没问题，这种时候我会听雷鬼和嘻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