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知道我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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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新时间：2023-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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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知道我的迷惘

十几岁时，我在上技校。课本上往外蹦的都是干巴巴带着静电的词儿：高压电、涡轮增压、线圈电流……这些词完全不进入我的记忆系统。最大的慰藉是跟朋友互相写很长的信，除了开头一两页，后面十几页全是抄的书、诗、歌词。

那时大家都穷，买到一本书，自己看完，就很小心地走平邮，邮给最好的朋友看，但每个月也只能买一本书。所以这个包着书的邮包如果在路上丢了，我们就会悲痛万分。周末的晚上，我有时候会跟宿舍女孩去跳舞，穿着十几块钱买来的黑裙子，化着妆。粉很劣质，一边走一边能感觉它在往下掉。深夜回宿舍，照照镜子，黑眼睛下一张惨白的脸，看上去阴森可怖，赶紧把脸洗干净，决定再也不熬夜去舞厅了，还不如一个人在室里听听音乐。就这样听到Beyond。

街头的磁带店，正版磁带10块钱一盒，盗版的7块。Beyond的便是7块。一段钢琴前奏，清冷如雪。“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看不清影踪，天高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我写那么多，试图使你知道，音乐响起，鼓和贝斯，重重的节拍合着心跳时我的感受。那时没网络，对一个遥远歌手的了解只能靠磁带封面上印刷模糊的一张四人照片。我努力分辨，也无法知道谁是黄家驹。但他们的歌，像午夜我回想的太阳照片，清冷地出现在我灰暗的生活里。虽然是冷光，却也有温度。

1996年，我用工资买了当时罕见的VCD机，可以三碟连放，价格高达5 500元，是生活中的奢侈品，可以通过它看演唱会。这时候，我才知道哪个是黄家驹，原来不是那个长头发的。

他们的歌里有些词反复出现：空虚、灰色、被逼、挣扎、唏嘘。那正是少年荷尔蒙最旺盛时的感受，用他们的歌词形容就是：总有挫折打碎我的心……不会放弃高唱这首歌。你要问我：不放弃什么？我答不出。我只知道，活着不止眼前所见，一定还有另外的东西，那是他们在音乐里制造的“远方”。

短头发的黄家驹，抱着吉他在舞台上欢乐地跑来跑去，跟人飚琴声。他穿一件金色背心，汗一滴滴落在棕色的皮肤上，但看得出是欢乐的。

我身边的年轻人，没有不喜欢Beyond的。表弟借走VCD机，很快，隔壁响起他大声跟着唱的声音：“我们虽不在同一个地方，没有相同的主张，可是你知道我的迷惘。”

同年，因为有VCD机，家里开了一个露天卡拉OK，记得是三块钱唱一首歌。表弟雀跃道：“太好了！把Beyond的拿去放吧。”我感觉被背叛：“这怎么行？”他困惑地说：“可是……那再买一张好了，拿新的去放总可以吧？”但对我来说，无关新旧，这音乐是神殿，怎能用于卖钱？

它还是被拿到街头播放，点唱率超过张国荣、张学友等人的。无聊的男生们骑着摩托车过来唱歌，这是他们下班后为数不多的娱乐。唱这些歌时，这些愣头青的手攥成拳头，一下一下地重重挥舞，脸变得有些狰狞。这时他们真好看啊！

很多年里，我为成长的贫瘠和荒凉耿耿于怀。为什么我不能在小时候就听到莫扎特、看到《红楼梦》与《百年孤独》？但这就是命运，给你什么你只能双手接受。年纪渐长，我开始想荒凉何尝不是一种营养。当然，它不通向优雅光滑的人生，但它给予的粗粝饱含力量。少年时，上天没给我莫扎特，但给了黄家驹。他是我成长当中最初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