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言顺应论角度看文学作品的人物语言

从语言顺应论角度看文学作品的人物语言

语言顺应理论，是由比利时的语用学家维索尔伦于1999年在其发表的著作《语言学新解》中提出的。维索尔伦认为，使用语言的过程也是对语言结构和语言策略进行选择的过程。语言的变异性、协商性与顺应性，组成了语言在选择过程中使用的三个特点。其中，变异性指的是在语言使用的过程中可以进行语言的选择，但必须符合语言所表达的含义；协商性指的是在语言使用中，不存在机械地进行语言的选择，而是在一定范围内富有弹性地选择语言；顺应性指的是在交际过程中，人们通过语言策略的选择而达到所要表达的交际目的。语言的这三种特性互相联系、密不可分，构成了语言运用的基本要素。根据“使用语言就是选择”这一观点，他提出了“顺应理论”（the theory of adaptation），强调语言选择与交际环境、交际对象和交际目标的一致性。语言顺应理论涉及四个方面，分别是：语境关系顺应、语言结构顺应、顺应性的动态、顺应中的意识突显。语境关系顺应指的是在语言的使用中要符合各种语境因素的需要；语言结构顺应指的是在语言使用中要符合语言内部结构原则的需要；顺应性的动态指的是在语言选择中要根据不同的语境需要进行不断的变化和更改；顺应中的意识突显指的是在交际过程中，交际双方要对语言选择有意识上的掌控。这四个关于语言顺应理论的特点是相互制约、相互依存的。

维索尔伦认为，在语言使用过程中，语言选择与语境是需要相互顺应的。语境包括语言语境和交际语境两个方面。语言语境指的是上下文的关系，它包含语言的连贯、语段关系、话语顺序等三个因素。交际语境包含交际双方、物理世界（如地点、气候等物理因素）、社会文化世界（如国情、社会风尚等）、心理世界（如价值观、情感等）。语境并不是交际双方之前预定的，而是在交际双方使用语言的过程中根据语境需要进行选择的，会随着交际过程的发展而发展。从本质上来说，语言顺应理论揭示了在语言使用过程中对语言进行选择的重要特征，要想使用语言就要对语言进行选择，而在选择的过程中又必须和语境相联系，相呼应。正是在语言选择的过程中，交际双方所要表达的交际目的才可以达到，也会达到预期的效果。

在使用语言的过程中少不 了对语言策略的选择，而在众多语言策略的选择当中，我们一般都会经历选择的商讨阶段。受到语言环境的影响甚至是非语言环境的影响，商讨阶段总是动态的、不确定的。维索尔伦指出交际中的语境应该属于非语言语境，它不仅包括交际双方，还包括了客观的物理世界、社会文化世界和主观的心理世界。交际双方，指的是交际过程中语言的发出者和接收者，他们在交际过程中是中心，客观的物理世界、社会文化世界和主观的心理世界中也包括一定的语境成分，但是这些语境成分都需要交际双方主观的认知活动来调动，通过交际双方的调动，使用的语言才可以发挥出它应有的交际功能。

下面我们就看看在文学作品成功的交际过程中，交际者受到物理世界、社会文化世界和心理世界的影响，对语言进行的正确选择。

一、对物理世界的顺应

物理世界是一种客观的世界，它包含了客观的主体，例如地点、人物、时间、话题等因素。而物理世界所包含的这几个因素都是变异的，同时，交际双方也会因为物理世界的变化而变化，这些要素很可能决定了交际者的心理，从而也决定了不同的语言策略。

《红楼梦》的第七回中薛姨妈有宫里采办的十二枝堆纱花，让周瑞家的带给迎春、探春、惜春各二枝，剩下的送黛玉二枝，凤姐四枝。周瑞家的给其他姑娘送好以后，然后去找黛玉送花，黛玉却在宝玉房中。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这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小说中对其他姑娘们接受花这一事件没有多做描述，而只对黛玉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可想而知，其他姑娘并没有对花的好坏想太多，事实上，这十二枝堆纱花也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是很欣然地接受了。唯独黛玉的性情与众姊妹不同，她心思细腻，就连送的花，她都会思考自己的待遇和别的姑娘是否一样。由于周瑞家的送花时间不同，黛玉是最后送的，黛玉自然会联想到自己的是别人挑剩下的，她没有感谢的话，话中反而带着讥讽，也是给自己找不愉快。黛玉是与众姊妹不一样的人物，她身世可怜，寄人篱下，在大观园中，她当然是处处小心，这也形成了她标志性的孤高自傲的性格。而黛玉的这些话语也是和她的性格最相符的，最是孤高自傲，最是尖酸刻薄，她的内心也最是柔软脆弱。在语言的选择当中，作者抓住黛玉的标志性格，使人物语言符合语境需要，达到了预期的表达效果。

二、对社会文化世界的顺应

社会文化世界包含文化风尚、社会环境以及交际双方遵循的交际准则。交际双方在选择语言的过程中必须符合社会和文化的准则，而不是简单意义的语言使用者。在语言使用中，交际双方会谨慎地选择语言，因为交际目的除了要表达各种信息之外，说话者很可能需要某些语言的使用来达到他们的社交或者权利的关系，因此说话者就会通过不同的语言策略来实现自己预期中的表达效果。

《红楼梦》的第四十五回中，黛玉每岁至春分秋分之后，必犯嗽疾，这日宝钗来探望她，因说起这病症来，宝钗从分析药理的角度替黛玉分析了她的病情，宝钗期间说道：“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此时，黛玉被身边这位真心实意对自己的人物感动，接着黛玉叹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黛玉放下防线，把宝钗当做亲姐妹，当面认错后，黛玉毫无顾虑地讲起自己可怜的身世，又分析了大观园里复杂的人际关系，与宝钗的身世相比，她形单影只，足见她的身世可怜。然而，宝钗也只是说道：“这样说，我也是和你一样。”这样淡淡的回答，可见宝钗为人谨慎，相比之下，黛玉没有任何城府，真诚交心。宝钗在贾府可以说如鱼得水，她左右逢源，懂得人情世故，人见人爱。而黛玉为人心地单纯，不懂为人处世的道理，所以在别人眼里，她也只是一个疾病缠身、柔弱、爱耍小性儿的人物。作者正是运用了适合这两个人物的语言策略，为我们刻画了两个个性鲜明的人物。她们各自的人物语言除了符合本身的性格之外，也是符合在贾府这个大的社会环境中的语言，同时，也体现了各自的社交原则。

三、对心理世界的顺应

维索尔伦认为，心理世界包括交际双方的情感、意志、思想和性格等因素，在交际过程中，彼此的认知和情感会影响说话者的语言，所以交际者对语言的选择正是自己心理世界调动的结果，这个过程会随着交际双方心理世界的变化而变化，是一个动态的过程。

《红楼梦》的第二十回中宝玉正和宝钗顽笑，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宝玉听了，抬身就走。宝钗笑道：“等着，咱们两个一齐走，瞧瞧他去。”说着，下了炕，同宝玉一齐来至贾母这边。正值林黛玉在旁，因问宝玉：“在那里的？”宝玉便说：“在宝姐姐家的。”黛玉冷笑道：“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此局中包含了浓浓的醋意，虽然宝黛二人心中明白彼此心中的情意，可是黛玉的性格是最真实的，她没有半点矫揉造作。这也正是活脱脱的黛玉形象。这时宝玉的一句玩笑话，更是惹怒了黛玉。宝玉笑道：“只许同你顽，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去他那里一趟，就说这话。”林黛玉道：“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管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说着，便赌气回房去了。也许越是心中情浓，越是在乎对方，气与恨方更多，只可惜这一次次的赌气，对于黛玉的身体来说，只能是雪上加霜，而唯独宝玉不解其中味，憾哉。宝玉的憨傻在此句话中更是一览无余。

《红楼梦》第六十九回中，贾琏偷娶了尤二姐，凤姐假装好意把她接回大观园，表面贤良淑德，内里早有打算。待尤二姐进了大观园，凤姐便开始为难她，指使身边丫鬟刁难尤二姐，不给吃的，另一方面，又指使张华告状讨回原妻。这个计策失败后，她又教唆秋桐陷害尤二姐，她只是坐山观虎斗。尤二姐怀孕后，她又找来了胡庸医，活活把一个男婴逼死，最后逼得尤二姐生吞金子而死。凤姐嘴里仁义道德，实则心狠手辣，把无辜的生命逼上绝路。凤姐可以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与她的性格有关。在大观园中，她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大管家，在有执行能力的同时，也滥用权力，她拥有男人的魄力和胆识，这也正是她可以在贾府为所欲为的原因，虽然她没有为贾琏生下子嗣，但她不愿意任何人夺走她的主妇地位，所以根本不会容忍尤二姐这样可怜的人物出现。作者很好地掌握了王熙凤的个性，在人物塑造方面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凤姐形象，她也成为小说中最经典的人物之一。

至今为止，语用学作为一门重要的语言学学科，已经运用在翻译、外语教学等重大领域，对于指导其他学术研究有重要的意义。本文正是结合了语言的顺应理论，简要分析了《红楼梦》中的典型人物如何根据特定的语境进行语言选择，在不同的物理世界、不同的社会文化世界和不同的心理世界的影响下决定了交际者的特定语言。利用语言顺应理论，我们可以很好地分析和解释文学作品中人物形象的个性语言，对于语用学也是一个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