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为万能作文法送终？

参加一次级别不低的市级教学研讨会，研讨的主题是“教学机智”。

一位直属重点中学的老师在发言中抛出一份“作文教学案例”。据他介绍，为了让学生在话题作文的考试中得到高分，他们学校高三的作文教学普遍采用一种方式：即拿出几种作文模板，让学生背熟。同时要求学生背诵若干排比句、哲理小故事，然后考试时候按照话题和模板进行组合。这位老师说，这种方法极为有效。虽然模板和排比句、名言、故事等学生们背诵的是一样的，但高考时候他们学校的几百上千学生被分散在全市几十万考生中，根本就不会被人发现构思和语言的雷同。这种“万能作文法”使他们学校的语文高考成绩年年攀升。因为效果好，以前是高三才这样搞，现在高一高二也开始提前这样搞起来了。

比如，这种“万能作文法”其中的一种模板是这样的：

第一板块：经典万能妙句开头（渲染文采100字以内）

是什么，来得悄无生息，走得不留痕迹，却激起所有色彩的轻舞飞扬？

是什么，走得不留痕迹，来得悄无声息，却留下穿越一季的倾情歌唱？

是什么，轻轻地来了，又轻轻地走了，在收获的季节留下飘垂的金黄？

是什么，悄悄地走了，又轻轻地来了，为沉寂的大地纺出洁白的梦想？

哲人对着蓝天微笑：“是时间。”孩童握着风筝拍手：“是风。”流浪者说：“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梦。”

我说 （填写话题关键词）

第二板块：小故事过渡（引入话题200字以内）

第三板块：总结小故事（回归话题100字以内）

第四板块：可再引入一个小故事（吸引读者300字以内）

第五板块：排比妙句（升华主题100字以内）

纵然谄媚混淆视听，也不随其流扬其波，这是执着的选择。

纵然马革裹尸，魂归狼烟，也依旧九死而不悔，这是豪壮的选择；

纵然一生清苦，终日难饱，也仍愿怡然自乐，躬耕垄亩，这是高雅的选择。

在一番选择中，帝王将相成其盖世伟业，贤士迁客成其千古文章。

而我选择了 （填写话题关键词）

（话题关键词）是千里大堤一沙一石的凝聚，

（话题关键词）是春蚕吐丝一缕一缕的环绕。

（话题关键词）是远航船的帆，有了帆，船才可以到达成功的彼岸。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是文天祥的选择；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是谭嗣同的选择；

宁肯饿死也不吃美国的救济粮，是朱自清的选择。

而我的选择是 （话题关键词）

第六板块：名句或者名言结尾（虎头豹尾100字以内）

大海如果失去了巨浪的翻滚，就会失去雄浑；

沙漠如果失去飞沙的狂舞，就会失去壮观；

人生如果失去 （话题关键词），生命也就失去了意义。

歌德说：我一生基本上只是辛苦工作，我的年表就是最好的说明。

康德说：人就是不断地进行创造性的工作，工作是使人得到快乐的最好方法。

爱因斯坦说：只要有一天你得到一件合理的事情去做，从此你的工作和生活都会有奇异的色彩。

一个普通人说：我们注定要终生吃苦，我们注定活得不轻松，但我们应该 （话题关键词）

盈盈月光，我选一杯最亮的；落落余辉，我拥一缕最暖的；灼灼红叶，我拾一片最热的；凄凄芳草，我摘一束最灿的；漫漫人生，我要采撷世间最重要的 （话题关键词）

这位年轻老师很疑惑地问：这是不是一种教学的机智？

答案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但凡稍微有一点“语文良心”的人都应该看得出：这完全就是作文的弄虚作假！它不是作文的八股，根本就是作文的“十六股”、“三十二股”。这是在作文教学中耍阴谋使手段。这当然是“教学机智”了，不过，这是教学机智的堕落和变异。

但令我震惊的是，居然有老师“据理力争”，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要我们去分析探讨其中的“合理成分”，让作文教学“科学化”、“规律化”起来。

除了出离愤怒，我就只有为我们的语文默哀了。

本应该“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万能作文法”居然风风光光招摇过市，这是谁的耻辱？

在我看来，表面上这是作文教学的堕落，从深处看来，这也是我们整个社会审美品位的堕落。

中考和高考当然是残酷的。但他们的残酷并不能直接导致作文的变异。如果我们整个社会的审美心理是健康的，如果我们语文教师群体的生存品位是高尚的，那么，作文教学就有可能在一种比较健康的轨道上发展。但可悲的是，就如伴随着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经济的高速发展出现的道德沦丧和人性迷失一样，正亟待完善的中考和高考制度也让作文教学无法避免尴尬的“高速”发展的变异。

“万能作文法”确实让我们看到了整个社会的审美畸变以及语文教师们的生存困境。

社会的审美倾向重外表的华美时尚轻本质的厚重质朴。上面的“万能作文法”催生的作文当然是经不起推敲的，但如果不仔细看，就很容易被这些作文华丽精巧的构思，气势磅礴的排比，动人灵犀的哲理迷住双眼，不经思考而打出高分。对于语文老师而言，这样的一种审美抉择是有深刻的社会背景的。君不见，“包装”已经成了整个市场经济的追求，就连国家级贫困县不也经常打着招商引资的大旗，修起宽阔的广场、豪华的办公大楼作为经济发展的“硬件”和“样板工程”吗？浮夸风正改名换姓浓妆艳抹以新的形象粉墨登场。日常生活中，月饼的包装昂贵过了月饼本身；图书市场上，越“小资”越“病态”的靠文字游戏码出来的书越有市场……朴素、质朴、平淡、率真成了落伍的代名词，越来越遭受排挤甚而边缘化。校园不是真空地带，作文教学被浮华渗透腐蚀是当然的后果。于是，在豪华语言的外衣下，让学生炮制“假、大、空”的文字就成了必然的选择。虽然老师们在课堂上也喋喋不休地告诉学生要说真话诉真情，但临近考试的时候，却不能不语重心长地警告学生哪些话不能说，哪些情不能诉，更要反反复复地叮嘱学生如何显示自己的“文采”，如何凸显自己的“积累”。长此以往，学生便慢慢有了“包装意识”，懂得了如何投改卷人所好，如何让自己的文字自由地“在古典的密林里穿行”，从而显得“精致典雅仪态万方”。在这样的背景下，老师们提供的作文模板成为学生追捧的对象当然就在情理之中了。

有老师戏谑说，如果朱自清参加高考，《荷塘月色》是肯定可以得高分的，至于《背影》，那就很难说了。

是的，对于一个审美畸变的社会来说，在《背影》面前冷漠、冷淡、无动于衷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这场悲剧中，语文老师是受害者也是悲剧的间接制造者。

我相信，大部分语文老师不可能真心对“万能作文法”炮制出来的“优秀作文”拍手叫好，但为什么却会不由自主甚至兴致勃勃地去推广这些方法，并在作文批改时对这样华而不实的作文情不自禁地给高分呢？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利益使然。从长远来看，这样做虽然多少有点儿“昧着良心”，但方法简单，见效快，学生拿到好分数，家长高兴，社会评价高，学校奖金高，自己何乐而不为？二是审美感觉的渐趋迟钝麻木甚至缺失。谁都知道，写作是从心灵里流淌出文字的一个美好过程，当包装和浮夸长期霸占和钳制着写作的心灵时，写作者慢慢就会成为包装和浮夸的奴隶。就如机械社会当中机器可以控制人一样，包装和浮夸同样可以吞噬掉人仅存的一点点灵性和人性。学生是如此，教师也是如此。教师审美惰性的产生和正常审美感觉的丧失折射出教师生存的困境：教师的无法选择当然是教师自己的悲哀，但从更深层次看来，更是社会的悲哀。

所以，谁来为“万能作文法”送终？不是话题作文，不是教师，不是中考高考！我们整个社会的审美品位一天得不到提高，我们这个社会的审美标准一天得不到矫正，那么，我敢说，更多的花样翻新的“万能作文法”还会继续粉墨登场招摇过市，祸害语文，祸害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