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而不“应”乃方向

引语 一年一度令人极度“紧张”的高考终于又在今年更为“震荡”的氛围中落下帷幕，千百万家长和考生经过长时间劳顿，现在终于可以在端午温馨的节日气氛中大大地松口气、好好地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多少年来，我这个一直置身于教育职业之中但却旁观于高考博弈局外，同时又时刻关注着高考改革动向的学人，其本身就在直觉情感、思想认识和学术研究上充满着矛盾和困惑，因此在接到编辑先生要求就今年高科语文科考试写一篇评论文章的约稿时，我既“欣然”又“为难”的尴尬是可想而知的。为难的是，我在“专业技术”上对语文科考试本来是没有发言权的；欣然的是，我不能放过这个就高考应试问题“放炮”的机会，正好可以就此借题发挥一番谈谈我所关心的问题。出于“扬长避短”、“避轻就重”的考虑，我想从“非专业”层面评论一下今年高考作文命题在“大方向”上的一些是非问题。

高考作文究竟应该考什么？

由于世事演化在复杂历史过程中具有曲折的“路径依赖性”，人们往往在日常做事中迷失方向，干了很多“不是那么回事”的莫名事。因此，要评判一件事情的是与非，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回到“这件事情当初是怎么来的？”这个基本追问中去找答案。同样道理，要审视和评判高考作文命题的是与非，首先应该从语文科教学的基本宗旨出发，问“在我们的基础教育中语文科究竟是干什么吃的？”这样一个傻问题。

按照我的理解，中学语文科教学的基本目标，应该是给学生提供这样一种使用母语进行交流的能力，即：能够以书面语言形式准确流利自如地抒发感情、表达思想、描述事物和分析问题。因为中文是母语，口语表达能力可以假定为不成问题，因此这里强调的是“以书面语言形式”；但“口头语言”与“书面语言”之间没有绝对机械分割的界限，在“书面语言形式”中不能完全排除学生使用恰当的“口语化”表达方式，尤其对于中文这样一种“高语境”语言来说，所有文字表达其实都有特定的“口语情境”，只要合乎语境、通情达意，即使“口语化”一些也无什么不可。例如，在前文中有一句“……究竟是干什么吃的？”，我明知道这种表达很不符合书面语言文字规范，但为了“达意”我觉得这样说更能“生动”地表达自己的情景意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吧！由此看来，“书面语言能力”的测试空间是非常大的，我们只能大致地从其“底线”和“上线”两个方面来把握其标准。

从“底线”来看，在书面文字表达中，遣词造句准确，所用字词能够达意，语句合乎语法，段落层次清楚，文字表达通畅，标点符号使用无误，这应该成为高考作文测试的“及格”准线。但令人遗憾的是，也可能由于在母语不通的情况下又要应试“外语”等多方面压力和干扰因素影响，反正我吃惊地发现在通过高考标准化测试进入大学读书的本科生甚至研究生中，相当多的同学实际上是突破了这样的“底线”，在给老师递交的作业和论文中错别字连篇、词不达意、语句不通、胡乱使用标点符号的，确实不在少数。有些同学汉语言文字表达“低劣”到如此程度，以致让人不得不怀疑其高考作文究竟是怎么考过来的。反过来说，如此不堪的汉语表达能力都堂而皇之地“考”过关了，又不是个别例外情况，那肯定与我们的高考作文命题者自己“偏题”（偏离语文教学基本目标）不无关系。这是值得深思的。

我注意到今年海南（宁夏）卷中提供的作文背景材料：“小兰和妈妈都喜欢看小鸟飞翔，听小鸟唱歌，他们第一次养鸟，妈妈忙女儿贪玩，没几天小鸟就饿死了；第二次养鸟母女俩要好好的养小鸟，养了一个月小鸟长的很好，可朋友说你们残忍的剥夺了小鸟的自由唱歌、自由飞翔的权力，母女很不舍得将小鸟放飞了；第三次亲密接触小鸟，是因为收到一封放生活动的邀请函，信函说放生活动既环保又慈善，母女俩买了两对小鸟兴高采烈地去参加放生活动，爬上山头看见参加放生活动的有好几百人，一鸣炮响起，千鸟齐飞，有人笑脸灿烂，有人诚合十，母女下山后听到花鸟市场老板兴奋的说：“自从有了放生活动，小鸟的需求量大增，每天都要起早贪黑捉小鸟。”试卷要求以此为话题，写一篇作文，题目自拟，文体不限，字数800左右。

在我这个30多年前在中学受过“老语文”严格训练的人来看，这段作文背景材料（如果媒体传播无误的话）本身就存在很多“规范”问题：首先是“的地得不分”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我曾请教过现在的大学生们。我在批改他们论文或作业时发现，很多学生都是一“的”到底，他们解释说现在的“新语文”就是这样的，我不知是真是假，总觉得一“的”到底有些别扭，当初我老师教育说这样造成语词属性在形式上无法区分，因此是一个“非常严重”的语法错误。就拿这段文字来说，既然不分那就全都不分，为什么偏偏在“兴高采烈地”此处就用对了呢？希望语文专家予以解惑。其次，多处标点符号使用不恰当，在该用句号的地方用了逗号，在该有逗号的地方没有用。其三，个别词语使用令人费解，例如“诚合十”，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恐怕不能算作规范、通用词语，虽然可以根据上下文领会意思，但存在阅读障碍，尤其是在“分秒必争”的考场上出现又与考试主旨无关，这样无端设置文字障碍耽搁考生宝贵时间和精力，显然是不妥当的。作文考题本身就有这样一系列“规范”问题，反而拿这试卷严格考核学生的语文规范，这是不是有些滑稽呢？！当然，此试卷在思想内容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甚至就语文教学主旨来说也可算作“好命题”。

同时也应注意到，随着时代变迁、社会发展，作为人们沟通工具的书面语言文字也在不断演化，所谓“规范”应该是相对的，不可绝对化、机械化和僵硬化。例如，现在高考作文禁止使用网络语言，认为一些网络专用词语是“非规范”的，但随着网络大规模快速发展，若干年后谁能保准这种“规范”就不会改变呢？再说了，书面语言文字也是有“个性”的，就像一个人说话一样有他独特的“风格”，如果高考作文强调“规范”到了整体划一、抹煞个性、否定多元的僵死程度，那就违反了语言文字本身的规律规范性，最终使高考作文命题走向偏离主旨方向的歧路。

再从“上线”来看，中学语文教学乃至高考作文命题在“文学艺术”水平上应该适度讲究，不可以“太文艺化”。因为文学艺术在主观价值、审美情趣上存在很大伸缩空间，很难或无法客观衡量谁是谁非、高雅低劣，将作文考试拔高到“文学艺术创作”的不适当高度，必然在测试技术上出现一系列悖论和难题。这也是为什么各地作文试卷几乎都要求考生用“除诗歌外”的文体答题之重要原因。按此参照系，个别地区的作文考题有显得有“太文艺化”的倾向，没有多少“人情味”，也少接应有“地气”，一味沉醉于诱导学生云山雾罩中去表现“朦胧诗意”。例如，湖南高考作文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为题，要求自拟题目，根据韩愈诗《早春》中你读出的意境和哲理写一篇议论文或记叙文，就大致属于此种情况。仅从测试技术上看，此题也有些欠妥，如果恰巧我没有读过韩愈的《早春》，那怎么在“公平规则”的意义上保证我答题得分呢？当然由于统一课本，中学生们可能都不能不读过，但作为考题你不能一偏盖全地这样要求或假设考生读过。此外，山东卷“春来草自青”似乎也有此倾向。这类命题表面看来虽无大碍，但若不自觉走上“专业文艺创作”极端，将会逐渐背离中学语文教学基本目标以及必要的客观公正规范。

解决了两头的界限问题，中间的是非就好判断了。概括地说，中学语文教学以及高考作文命题的基本宗旨和目标，应该是在如下几个方面提高或测试中学生使用汉语言书面文字表达的能力：（1）直面体验现实生活，真切感悟人生价值；（2）细微体察人伦常情，真诚待人，善处世事；（3）客观观察外部事物，科学理性分析问题。通过语文科的学习训练，使同学们能够根据自己的切身体验，以真善美的语言文字，真切抒发情感，充分表达自己的思想和观点，并能准确分析问题、发表意见。由此衡量，近年来高考作文命题演变的基本方向是对头的，尤其是从今年全国各地作文命题情况来看，居大多数与这样的基本宗旨和目标是相吻合的。

例如，全国Ⅱ卷作文题目给出一个“海龟·老鹰·好心人”的寓言故事，要求考生自拟题目据此发表议论。这实际上是想测试考生对于“己所欲，施与人”这个中国人大都认同的基本伦理规范和待人处世风格作出反思：“人们往往好心办坏事，为什么？”考生们如果是个热爱生活的有心人，就可以从自己切身生活体验中很容易找到答案。再比如，北京卷作文题目给出一个关于“玻璃杯里如何装大小不等材料”的情景故事，让学生自选角度自拟题目写短文。这其实也是想通过这样一种生动的隐喻形式，引导考生们思考日常认识和处理事情时，怎样辩证解决大与小、重与轻、缓与急、有限与无限等的矛盾和冲突，以提高自己实际处世做事的能力。此外，如浙江卷以“触摸城市或感受乡村”为主题要求考生自拟题目写作文，辽宁卷给出一项社会调查材料要求写一篇相关主题的文章，等等，都属于主旨明确、灵活巧妙的好作文题目，这里不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