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吞噬着残留的光明。
地上深深浅浅的足迹,伴随咆哮的风而模糊。幽幽的月光下,是一个拽着袋子,小步挪移着的老人,地上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抖落身上的雪花,从怀里掏出一把用旧报纸掩着的硬币的,是父亲那颤抖的双手。随即唤来的,是我的母亲——一个年迈的老人,脸上都已添刻了许多“生”的辛苦的条纹,却洋溢着慈祥与和蔼。“孩子他妈,快把蜡烛拿过来!”
借着淡淡烛光,父亲将那些零零碎碎都散在桌子上,滚起的尘埃透过光线在风中撞击。
母亲稍稍蹲下,要知道,她的腰向来不好,在柜底摸索了大半天,挪出一个破旧的瓦罐,揭开盖子,里面是几张褶皱的百元大钞和一些硬币。母亲开始点桌上的钱,父亲脱去棉袄,是那样的瘦削。折叠时,父亲回过头,说:“瞧,这件衣服烂成这样了,穿出去儿子也不光彩。”
“我再给你补补,不就破那几个地方嘛,外头还看不大出来,你捡东西这么多年,也就这件成样的。咱又不是富的人,还哀怨啥呢!”母亲点完钱,将它小心翼翼地倒进瓦罐,不敢大意。
“儿子后天便回来了,难得一次,可加上这10块,也才三百多,怎么够用?”父亲踱到炉灶旁,燃了把火,火光照亮了他眼里布满血丝的哀愁。
父亲沉思着,沉寂,空气也仿佛凝结。
“算了,明天我再去找老王……”父亲站起身,母亲读懂了父亲的坚决,便不再说话。
阴冷的天,飘着细
丝。父亲披上棉被,喝了点粥,暖了暖身子,便迈出了门槛。
母亲从席上爬起,静静地,望着父亲离去的身影,直到消失。
夕阳压山,父亲抱着一打用旧布裹着的钞票快步进了屋。
“孩子他妈,快来瞧,钱凑齐了!”父亲苍白的脸荡漾着久违的笑。
“快到床上躺着。”母亲也说不清高兴亦或忧伤,缓缓地端出汤汁,说:“我听三嫂说,大凡献了血的人,身子骨都软,要用野萝卜榨出生汤来喝,然后靠床蒙上被子睡一觉才能好。我去华爷那儿求了根萝卜,赶快喝了。”
“嗯……,家里还啥吃的?”
“只剩几根苦菜,还有上次八嫂送来的两条腊肉,我收好了。”
“明儿把腊肉炒了。”
“……”
“能饿着孩子吗?”
“可是……”
“明天我去帮乔爷下地干吧”
这一刻,风停止流动,雨停止了哭泣。
父亲靠在床上,合起眼,便不再说话。
母亲也转过身去,沧桑的眼,竟是几多辛酸。
可身处异处的不孝子,却全然不知家中的这幕,只是任自己沉浸繁华,遗忘了这个闪光的角落。
我承认,我是一个没出息的学生,更是一个不孝顺的儿子。
犹记得,三年前那个夏天,我带着全村人的希望,更寄托父母的期望,信誓旦旦地许诺,我要让村内经济飞速发展,我要让父母享尽荣华富贵!
不知怎么回事,只是他们打印出来的证
书,与一般学院几乎分辨不出真伪。当报告这些荣耀,电话那头的父母。总是呵呵地笑着。也许当时的我也笑了,可是我知道,心底蔓延着的空虚,让我更加落寞。这样的日子总是逍遥自在的,可是父母的生活费早已低于我的挥霍。于是,借要学费的理由,我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低矮的旧屋,不禁让我产生了几分厌恶,破烂的家具不堪入目,让我想起那恶心的垃圾厂。简直不敢相信,若是“老大”他们来看了,还会和我好吗?
父亲看见我,脸上绽开笑容,我则又是双手捧上早已准备好的证书,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因为我不想承认自己的虚伪。
母亲端上腊肉,我发觉,母亲的厨艺越来越差劲了,嚼了嚼,也没什么味道了。
“娃儿,来,妈瞧瞧。在外头,都瘦了。”母亲生满老茧的手,触碰着我,感到厌烦。
“学校说,还得多交300块生活费……”我本不想说的,只是想起还欠“老大”200块,便说了,我的头埋得更低了,眼睛仍不敢直视他们。
“300块?”母亲皱了皱眉。
“我看能否再和老王说说”父亲说。
“别去找老王……行不?”母亲的眼眶有些许湿润。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感觉心更沉重了,直直下坠着,如同从万丈深渊向下坠落,无比的黑暗。
父亲出去了。从此不再回来。
那个下午深深地,深深地,刻在我心上,渗入了我的思想。那是无可铭灭的印记。
他
们说是血液感染。
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样的,只是寒风吹在脸上,刺向我的心。我只是怔在那儿。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天老大会来,母亲替我还清了钱,她没有训我,也没有打我,只是盯着我。也许是早已预料到的结局,我竟没有多大的反响。
我被母亲扯着拉到了村旁的垃圾堆,旁边竟是我小时候一次又一次玩弄过的凳子,母亲含泪的哭诉,这儿曾是父亲一次又一次辛勤的汗水!我的心触动了。春夏秋冬,一个老人的四季就在这堆垃圾堆中度过,只为了自己不争气的孩子!而这个老人,便是我的父亲!
冷清的路上,除了母亲,我,便是三叔,抬着父亲的遗体。
雨中,我望着,父亲僵硬的手中紧握着的,不仅仅是一张献血证书……
阴阴的天,冷冷的风,细细的雨。
跪在父亲坟前的我,早已任泪水模糊我的脸,任风雨打湿我的心。父亲,我对不起您!我的一生,从此,只剩下悔,只剩下恨。
低下头,坟地上,是母亲的泪;
抬起头,蓝天上,是父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