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小村?瓜菜人家

篱笆

在山里的老家走，信步行去，篱笆处处可见。我家门前也有一道篱笆，是母亲从竹林中砍的水竹，趁下雨地软之后，将竹子的一头削尖，斜着一插就成。

故乡人插篱笆虽然随意，却很讲究，不同于他处。

他们插竹子，一律是斜着的，一排平行着向左边斜插着。接着，右边也平行着斜插一排。两排竹子交接的地方，用绳子一系，就不会散开了。这样扎成的篱笆格子是菱形的，很好看。

很多外地人进村后，连夸村野风景特别好看。其实，他们不是为好看才这样插的，纯粹是为了有用。

院地

篱笆一般就插在门前院地边。插篱笆不是防人，是防鸡鸭啊什么的。因为院地里有嫩白菜嫩韭菜，鸡见了，爱钻进去糟害。

一般的院地里，种的最多的是白菜，还有萝卜。

由于离灶房近，一般院地离灶房也不过十几步，有的甚至几步。这儿正烧锅，那儿去摘菜，水龙头下清水一冲，咔吧咔吧一切放入锅中，用锅铲刺啦刺啦一炒，就是一盘青鲜鲜的小白菜。这菜是纯天然的，没用农药，没用化肥，吃着放心，对身体更好。小白菜下杂烩面好，做拌汤时放着也不错。

萝卜嘛，不到秋季是舍不得拔出来的，一个个冲出地面，露着半截白胖的身子，顶着一簇绿菜叶，如一个人举着一把伞一样，憨态可掬。

院地中也有辣椒，还有茄子。总之，院地是个大杂烩，什么都有。下雨之夜，突然有客上来访，村人一般是不会着急没有下酒菜的。门檐上的电灯一拉，照得一地白亮，照着亮亮的雨丝。主妇就拿着篮子进了院地，沿着地边走一趟，篮子内青嫩红黄一篮，有肥胖的黄瓜，有臃肿的茄子，有尖瘦的辣椒和红红的西红柿，还有豆角。不一会儿，一桌子菜端上来，一家人坐着，小酒喝着，家常拉着，听着外面细雨沙沙地下，真有点《春夜喜雨》中的愉悦空闲之意。

陶渊明诗中“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的画面，在小村里是常见的。诗人用“摘”字，他的“园中蔬”大概是豆角吧？在小村，豆类是院地里常见的菜蔬：四季豆一炒，放在米饭中一蒸一拌，吃着又香口感又好，我一顿能吃三大碗，吃完，伸着脖子鹅一样咯咯地打嗝。至于蛾眉豆，则宜于用青椒丝杂炒，此豆口感毛糙，可有后味，越嚼越香。蛇豆长如大蛇，有的粗如擀面杖，切成片，熬成汤，有一种青鲜味。

陶渊明诗中所摘的豆子，不知究竟是哪一种。

藤

豆角是不种在院地里的，因为在地中间长着，豆秧扶不起来，得搭架。

在老家，人们种豆一般就地取材，沿着篱笆种下。谚语说，“谷雨前后，种瓜点豆”，一场细雨后，村人忙着点豆，拿一根尖嘴竹棍，顺着篱笆一路过去，插下一个个洞眼，然后将豆种放进去。几天之后，春雨一润，两瓣豆叶冒出来，胖乎乎的，借着春风一吹，腰肢一伸，攀着竹篱笆上去了，一直攀到竹竿顶端，又扯着一片又一片的绿叶四处游走。这样，一棵豆子，不久就扯成一片绿色的屏风。紫色白色的豆花一开，一院子的豆花香，引来一群群蜜蜂，嗡嗡地叫着，一个小小的院子，就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当然，也有的沿着篱笆点上丝瓜。在小村，丝瓜炖汤，是酒后的醒酒汤。

我在小城也吃过丝瓜汤，小城人不会做，把汤炖得太老，丝瓜一烂，成了糊状。因此，吃这儿的丝瓜汤，与其说是丝瓜汤，不如说是丝瓜糊糊。丝瓜嫩，水一开就要停火，等到吃时，丝瓜已熟。此时，丝瓜碧绿，汤色温碧，锅盖一开，一片清香。

有的村人还沿着篱笆种上黄瓜和其他藤状植物，因此，一年四季中除了冬季外，竹篱笆是不得清闲的，一茬结束一茬开始，热热闹闹地赶着趟儿。

农村还有句谚语，“瓜菜半年粮”，也就是说，一个竹篱笆，牵系着村人半年的口粮，这，当然是饿饭时候的事，现在村人已不再为着肚子打算这样了。不过，一道竹篱笆，确实让一个村子人的饭桌丰富了许多。

牵牛花

一道简易的竹篱笆，把一个村子变得古朴起来，变得如一首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古人谈到山村生活的如诗如画，总会概括为“竹篱茅舍，小桥流水”八个字。

在小村，已经没有茅舍了，一色的小楼，掩映在林子里。其他三样，仍然保持着，一样不缺。

竹篱笆除了种瓜种豆外，还种花。母亲劳作之余，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牵牛花种子，沿竹篱笆一撒，一到夏季，竹篱笆上就成了牵牛花的世界。牵牛花好看，但实在是一种平凡而又富有生命力的东西，它们顺着竹篱笆拉扯着扭结着，四处铺展开来，将自己的生命力张扬开来，炫耀开来，仿佛一个世界都是它们的。

我的卧室窗子正对着家里的院地。

一到牵牛花开时，开窗望去，篱笆已经不见了，是一匹碧绿的绸缎，从上到下铺展开来。牵牛花开的时候，有的完全开放，如一个个精致的唢呐；有的或含苞待放，如一个个小小的银鱼儿。至于花色，更是或紫或红或白，一片珠光宝气。

人站在房子内，碧色花色映入房内的粉墙上，真的如一波动荡的碧波，如幻如梦，如一片绝细的丝绸，将看花人都映衬成透明的了，连心也变得透明的了，空空静静的，没有一丝沉重感。

人

回到村子，看着那一间间白瓦房，还有那一道道竹篱笆，以及篱笆里青绿一片，还有篱笆上的一片瓜豆。在一片鸡鸣狗叫声里，人也变得青鲜鲜的，仿佛一个顶着青叶的大萝卜，随意而舒畅。

做一朵小村的花，是一种福分。

做一根小村的瓜豆，也是一种福分。

即便这些都做不到吧，作为一个在外奔波的游子，空闲时间，回到小村走一趟，任意敲开一家的门户，掇一张竹椅，坐在篱笆旁，看着这一片瓜豆一片青菜，也是一种心灵的放松。更何况远山上还有沙哑的山歌，还有笑声，近旁还有熟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