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忧伤的故事

每个周末，詹纳都会给在美国的父母打个电话报平安。这周很奇怪，当地时间周六晚上8点多家里居然没人接电话。她以为爸妈偶尔小浪漫出去看电影了，就没有打手机，只是在答录机里留言说自己一切都好，祝他们周末愉快。

没想到过了几个小时，詹纳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你还记得杜叔叔的那个孩子么？”爸爸问。“当然，他就是那个陪我一起长大的‘别人家的孩子’。虽然我跟他没见过几次，但他各种光辉事迹一直伴我成长啊。”詹纳一听到爸爸老同事家的这个同龄人，就觉得有点儿不乐意。“他又有什么光辉事迹啦？”詹纳撇着嘴不无嫉妒地说，“不是几年前听他爸爸说，他在纽约某大投行高就么，现在肯定也能算上成功人士了吧……”“没有！”爸爸打断了詹纳饱含醋意的调侃，“他上周去世了。杜爸爸和杜妈妈刚从国内过来奔丧，我们刚才就是去机场接机，然后把他们安排到酒店，所以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啊……”詹纳一时无语，为自己刚刚揶揄已故人士而有些后悔。她问道：“是交通事故还是什么意外么？”“不是，是病逝。”爸爸答复。“不会吧？”詹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跟我一样大啊，怎么可能？”

“是啊，唉！”爸爸也叹了口气，“开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我和你妈看他们受了很大打击，所以觉得你是不是能回来一次？一是协助他们办理后事，二是事后能护送他们回上海。本来我和你妈要送他们的，但他们怕添麻烦，执意不肯。”

“哦，我和领导商量下，休一周年假是没问题的。”詹纳也觉得看在爸爸和杜叔叔这么多年的同事交情上，自己应该多少做点儿事情安慰一下他们。更主要的是，詹纳觉得在这种容易产生同理心的时刻，自己的父母应该也可以得到一些安慰。

等詹纳收拾停当匆匆赶到的时候，丧事基本结束。她看到向来豁达的父母平添不少忧郁和感伤，路上想好的那些安慰的话一时竟然也无从说起。也许此时此刻，陪伴才是最好的安慰。

小杜学习成绩特别出众，詹纳从小就知道，虽然她自己从来没为读书发过愁，但勉强挤进第一梯队的她每次听到“永远争第一”的小杜的种种事迹，总是有些说不出的惭愧。直到研究生毕业，小杜众望所归地进入华尔街一线投行，那时詹纳正为前途无限惆怅，就再也不想听到关于他的各种“好”消息。

见面后，爸爸给她介绍了事情经过。小杜进入那家投行之后，刚开始还都比较顺利，但一年后，他就开始和家人说，惊人的工作量和没有尽头的加班让他受不了，多次萌生退意。

“他有没有说过，如果真的辞职，想做什么样的工作呢？”詹纳有些不解，在她看来，这些华尔街金领的职业选择和他们的天赋都是与生俱来的，他们难道还会有更想做的工作？

爸爸继续平静地讲述：“他当时是想辞职后继续读博士，毕业后可以在大学当老师或者到研究所做研究员。他觉得和高薪厚职比起来，他更想真真正正地做学问。”

学霸果然是学霸啊，詹纳不禁暗自感慨，原来是想成为一个安静做学问的学者，这个境界果然不一样啊。“想他这么优秀，找所好大学继续读博是很容易的呀，是什么阻碍了他实现自己的愿望呢？”詹纳忽闪着大眼睛看着爸爸。

“唉！”爸爸叹了口气，没想到原因远远出乎詹纳的想象。当杜氏夫妇得知小杜想重新读书的想法后，从小就教育孩子“唯有读书高”的这对父母，居然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不要这样做。理由当然很简单，在目前国人的价值观中，能在大投行拿着超高的工资远比靠奖学金过活的博士生光鲜得多。按比较时髦的说法，这对父母就不停地给儿子打越洋电话或者写电子邮件“猛灌心灵鸡汤”。在他们看来，小杜目前的麻烦无非都是微不足道的成长烦恼，顺理成章地认为“年轻人初入职场总是会有些不适应”。

小杜在父母的劝说下，也就继续咬牙坚持。情况时好时坏，去年夏天有一段时间，由于项目很顺利，他还破例放了一周的假，去海边享受久违的阳光沙滩，貌似职场新人的危险期已经顺利度过。

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小杜又重新开始抱怨。他隔三差五就会在深夜通过社交软件向父母发信息抱怨，不是三天只睡了几个小时，就是马上天就亮了而自己还有两份今天就要用的报告没有赶完。圣诞节的时候，杜氏夫妇特意从国内飞来和儿子一起过节，同时又是日劝夜劝，希望他能克服眼前的困难，珍惜自己被无数人羡慕的好工作。于是，小杜就一直这样默默地坚持着。随后抱怨越来越少，和家人的沟通也越来越少，间或传来一些好消息，比如小杜换了新车、小杜申请到了房屋贷款，让杜氏夫妇原本忐忑的心再次平静。

今年夏天的行情跟去年比起来，差了太多。取消休假的小杜总是奔波在各个潜在客户之间，从一个会议室赶到另外一个，在路上的时间远远超过在床上。公司的司机大叔看到他如此辛苦，总是会关掉收音机、拉下窗帘，让他能够在路上休息一会儿。当然，这都是在他不用路上赶材料的情况下。

一个闷热的午后，和以前很多次一样，小杜在公司那辆名车的后排座上闭上了眼睛，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小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当车开到公司楼前，司机大叔喊他的时候，他已经一动不动。呼啸而至的救护车和价格昂贵的医疗设备，最终没能把他唤醒。

作为一流公司的雇员，小杜有最高额的人寿保险作为福利，杜氏夫妇可以得到的理赔数额即使在美国也称得上是一个天文数字。只是比起丧子之痛，这些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

望着爸爸，詹纳竟然感慨道：“原来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更有智慧更有能力，但现在第一次觉得，还是做个普通人好。”“我和你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爸爸也怅然地回答，“做父母这么多年，一直羡慕他们，没想到现在反倒被他们羡慕，真是造化弄人啊！”

去酒店接杜氏夫妇的时候，他们并不像詹纳想象的那样精神崩溃，只是看起来非常憔悴沉默。一路上，詹娜尝试去安慰他们，两位老人却表示：他们虽然为失去孩子感到遗憾，但也为他在短暂的一生中能全力以赴地努力而欣慰。同时，他离开后留下巨额的保险金也从另外一个侧面体现了他曾经存在的价值。

詹纳终于意识到，如果一个孩子从小习惯了听命于父母，从没有自己做过选择和决定，即使他成年了，工作了，他又从哪儿来的选择和决定的能力呢？

面对杜氏夫妇的“不崩溃”，詹纳不知是该钦佩他们的坚强呢，还是慨叹他们的执迷不悟。但詹纳很想对职场新人们说：无论你曾经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无论你的父母表现得有多么“爱”你，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一定要记得――你已经开始养活自己，走向独立，从此你可以为自己的生命负责了，任何人都不能越俎代庖，轻视你的感受，忽视你的愿望，你的生命你做主，任何时候请遵守人生第一原则：珍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