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绿记》课文评点

这是去年夏间的事情。［点拨：起笔独句成段，交代事情发生的时间，出语平淡，含而不露。是什么样事情值得我追述呢？开篇即在读者的心海里投下一粒石子，漾起层层涟漪。］

我住在北平的一家公寓（公寓：租期较长，房租论月计算的旅馆）里。我占据着高广不过一丈的小房间，砖铺的潮湿的地面，纸糊的墙壁和天花板，［点拨：突出居所之简陋。］两扇木格子嵌玻璃的窗，窗上有很灵巧的纸卷帘，这在南方是少见的。

窗是朝东的。北方的夏季天亮得快，早晨五点钟左右太阳便照进我的小屋，把可畏的光线射个满室，直到十一点半才退出，令人感到炎热。［点拨：着意介绍窗户，突出光线的充足。］这公寓里还有几间空房子，我原有选择的自由的，但我终于选定了这朝东房间，我怀着喜悦而满足的心情占有它，那是有一个小小理由。

这房间靠南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圆窗，直径一尺左右。窗是圆的，却嵌着一块六角形的玻璃，并且在下角是打碎了，留下一个大孔隙，手可以随意伸进伸出。圆窗外面长着常春藤。当太阳照过它繁密的枝叶，透到我房里来的时候，便有一片绿影。我便是欢喜这片绿影才选定这房间的。当公寓里的伙计替我提了随身小提箱，领我到这房间来的时候，我瞥见这绿影，感觉到一种喜悦，便毫不犹疑地决定下来，这样了截（了截：明了简单）爽直使公寓里伙计都惊奇了。［点拨：三次提及“绿影”，尽管只是寥寥几笔，但富有诗意。绿在此时还只是“影”。另外，一些表达情感态度的词语，如“喜悦而满足”“欢喜”“喜悦”等，也给绿带上了情绪色彩，物我之间初相映照。］

［寻绿（１～４段）。从窗户写起，交代绿的由来，其实是在绿枝条出现之前交代一下背景。这背景是很寒伧的，但有了绿枝条，就顿然有了生气和活力。］

绿色是多宝贵的啊！它是生命，它是希望，它是慰安，它是快乐。［点拨：四个排比句，热烈，奔放，高度评价了这珍贵的绿色，诠释了对绿的生命内蕴的理性认识。］我怀念着绿色把我的心等焦了。我欢喜看水白，我欢喜看草绿。我疲累于灰暗的都市的天空和黄漠的平原，我怀念着绿色，如同涸辙的鱼（涸辙的鱼：在干涸车辙里的鱼。涸，水干；枯竭。语出《庄子·外物》。）盼等着雨水！我急不暇择（急不暇择：着急得没有时间选择）的心情即使一枝之绿也视同至宝（至宝：最好的宝物）。当我在这小房中安顿下来，我移徙（移徙：移动；迁移。）小台子到圆窗下，让我面朝墙壁和小窗。门虽是常开着，可没人来打扰我，因为在这古城中我是孤独而陌生。但我并不感到孤独。我忘记了困倦的旅程和已往的许多不快的记忆。我望着这小圆洞，绿叶和我对语。我了解自然无声的语言，正如它了解我的语言一样。［点拨：注意感受作者矛盾的心灵：社会人际空间的孤独和自我心灵世界的丰富既对立而又统一，现实物质世界的“孤独”与“陌生”、“困倦”和“不快”，在与“绿”的对话，与“自然”的沟通中消解，我从“绿”中悟到生的乐观和勇气。作者在对“绿”的静观沉思中表露了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哲理思考。］

［“我”怀着喜悦与满足的心情选择了这狭小而潮湿的房间是因为有一绺青藤为伴，不再孤独，陌生的“我”与绿叶“对话”，忘记了不快；象征生命、希望、快乐的绿色滋润“我”那颗等焦了的心。这一部分为下文写“囚绿”作了充分铺垫。］

我快活地坐在我的窗前。度过了一个月，两个月，我留恋于这片绿色。我开始了解渡越沙漠者望见绿洲的欢喜，我开始了解航海的冒险家望见海面飘来花草的茎叶的欢喜。人是在自然中生长的，绿是自然的颜色。［点拨：“人是在自然中生长的，绿是自然的颜色”这句理性化的格言，表明了对绿的至爱并非刹那的冲动，而是源于恒久的理智。“绿”代表着自然，代表着新生，代表着希望；而这暮气沉沉的旧都，这山河沦丧的祖国，将何去何从呢？作者虽未直言，但已开启了一个反思的空白。］

我天天望着窗口常春藤的生长。看它怎样伸开柔软的卷须，攀住一根缘引（缘引：引导）它的绳索，或一茎枯枝；看它怎样舒开折叠着的嫩叶，渐渐变青，渐渐变老，我细细观赏它纤细的脉络，嫩芽，我以揠苗助长（揠苗助长：比喻不管事物发展的规律，强求速成，反而把事物弄糟。揠，拔）的心情，巴不得它长得快，长得茂绿。下雨的时候，我爱它淅沥的声音，婆娑（婆娑：盘旋舞蹈的样子。）的摆舞。［点拨：具体写“赏绿”，用细腻的笔触，特写的镜头，饱满的激情，主观的感受，来描画对常春藤生长状态的守望。至此，作者对“绿”的酷爱达到了高潮。这一高潮，为下文的反跌作铺垫。］

［观绿（５～７段）。开始对绿枝条直接描写。“观”者行为有：“我移徙小台子到圆窗下，让我面朝墙壁和小窗”“我望着这小圆洞，绿叶和我对语”“我天天望着窗口常春藤的生长”等。“被观者”情状有：伸须、攀缘、舒叶、凋谢。“观者”心态有：“怀念”“快活”“留恋”“欢喜”“急不暇择”“视同至宝”“面壁成欢”等。这一部分是以写心理活动为主，所谓“观”的对象和“观”的行为倒成为其次，成为抒情的依托。］

忽然有一种自私的念头触动了我。我从破碎的窗口伸出手去，把两枝浆液丰富的柔条牵进我的屋子里来，叫它伸长到我的书案上，让绿色和我更接近，更亲密。我拿绿色来装饰我这简陋的房间，装饰我过于抑郁（抑郁：心情愤恨，不能诉说而烦闷）的心情。我要借绿色来比喻葱茏（葱茏：草木青翠茂盛）的爱和幸福，我要借绿色来比喻猗郁（猗郁：茂盛的样子。）的年华。我囚住这绿色如同幽囚一只小鸟，要它为我作无声的歌唱。

绿的枝条悬垂在我的案前了，它依旧伸长，依旧攀缘（攀缘：沿着物攀爬），依旧舒放，并且比在外边长得更快。我好像发现了一种“生的欢喜”，超过了任何种的喜悦。从前我有个时候，住在乡间的一所草屋里，地面是新铺的泥土，未除净的草根在我的床下茁出嫩绿的芽苗，蕈菌在地角上生长，我不忍加以剪除。后来一个友人一边说一边笑，替我拔去这些野草，我心里还引为可惜，倒怪他多事似的。

可是每天在早晨，我起来观看这被幽囚的“绿友”时，它的尖端总朝着窗外的方向。甚至于一枚细叶，一茎卷须，都朝原来的方向。植物是多固执啊！它不了解我对它的爱抚，我对它的善意。我为了这永远向着阳光生长的植物不快，因为它损害了我的自尊心。可是我囚系住它，仍旧让柔弱的枝叶垂在我的案前。

它渐渐失去了青苍的颜色，变成柔绿，变成嫩黄，枝条变成细瘦，变成娇弱，好像病了的孩子。我渐渐不能原谅我自己的过失，把天空底下的植物移锁到暗黑的室内；我渐渐为这病损的枝叶可怜，虽则我恼怒它的固执，无亲热，我仍旧不放走它。魔念在我心中生长了。［点拨：自私自利，霸道蛮横，乃至刻薄寡恩，这是爱的偏执与异化。］

我原是打算七月尾就回南去的。我计算着我的归期，计算这“绿囚”出牢的日子。在我离开的时候，便是它恢复自由的时候。

［囚绿（８～１２段）。这五段是文章的主体，与文章标题呼应，写出了绿枝条生命变化的五个阶段。第８段写作者引绿入室。叙述描写不多，以抒情为主。“两枝浆液丰富的柔条”措词甚好，很形象，富有质感。第９段写发现“生的欢喜”。外加一个联想，从前乡下的事情，行文生出必要的“歧路”，跌宕生姿。第１０段写绿枝条执意向外。观景甚细。第１１段写绿枝条渐瘦渐弱。描写绿枝条衰败过程。第１２段写计算绿囚出“牢”的日子。囚绿至此结束，情感回到原来的喜绿状态。五个阶段写实景伴随着写心理、写情感。开始囚绿时欢喜，发现绿枝条抗争后执意囚之，既怜爱又恼怒，但最终打算释放。］

卢沟桥事件［卢沟桥事件：即“七七事变”。１９３７年７月７日，日本帝国主义在卢沟桥发起进攻，中国军队予以还击的事件。从此，中国开始了八年的抗日战争。卢沟桥，在北京市丰台区，跨永定河（旧时称卢沟河）上，为北京现存最古老的石造联拱桥］发生了。担心我的朋友电催我赶速南归。我不得不变更我的计划，在七月中旬，不能再留连于烽烟四逼（烽烟四逼：战争四起）中的旧都，火车已经断了数天，我每日须得留心开车的消息。终于在一天早晨候到了。临行时我珍重地开释（开释：打开释放）了这永不屈服于黑暗的囚人。我把瘦黄的枝叶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向它致诚意的祝福，愿它繁茂苍绿。［点拨：慈悲的我终于给“瘦黄的枝叶”以新生的恩赐，而谁来拯救如我一样惶恐不安、辗转流离的处于侵略者铁蹄蹂躏之下的人们呢？至此，作者与那“绿囚”感同身受，物我统一，情境交融；时代的声音宛然在耳。］

［放绿（１３段）。“卢沟桥事件发生了”是文章背景，既是作者活动的背景，也是绿枝条生存的背景。对绿枝条的关心和照看突然暂停，变成求生的谋划。最后“珍重地开释了这永不屈服黑暗的囚人”，绿枝条获得新生。］

离开北平一年了。我怀念着我的圆窗和绿友。有一天，得重和它们见面的时候，会和我面生吗？

［怀绿（１４段）。一年后仍旧怀念“圆窗和绿友”，设想再度见面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