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到一个故事。

在很多年前，有一个小男孩，大概五六岁，虎头虎脑，十分可爱，惹人喜欢。

男孩不是本地人，每年都会跟着爸妈回家过年。这年也是。

其实男孩不愿回老家，原因有三：一、大人说话带口音，他听不懂。二、没有同龄的小伙伴跟他一起玩耍。三、村庄很偏僻，没有超市，只有一周两天的集市可以买点东西。总之，他一回家，倍感无聊，没办法，他只能自娱自乐。

这年农历三十，小男孩跟着爸爸妈妈赶集，去准备做年夜饭的食材。集市里面人特别多，爸爸妈妈怕小男孩走丢了，把他留在门口，告诉他，哪里都不要去，等着我们回来。小男孩懂事的点了点头。

男孩很听话，站在原地，哪里也不去。他在集市门口闻到了一些味道，好像有烤鸡，烧鹅，扣肉。他不自觉的看过去，视线穿过人潮，他真的看到烤鸡，烧鹅，扣肉。但他想起爸妈的叮嘱，没有往里走。

男孩一个人在集市门口站着，蹬着旅游鞋，穿着牛仔裤，披着羽绒服，与整个乡村环境格格不入，与那些穿着花棉衣大棉裤的乡村人形成对比。他显得那么孤独，他感觉那么无聊。

就在男孩马上忍不住去人潮中找爸爸妈妈的时候，一只小麻雀出现在他的视野，并且落在他前方不远处。男孩的眼中充满好奇，他不知道冬天也可以见到麻雀，但眼神中更多的是惊喜，他认为，有玩具了。

男孩悄悄地靠近麻雀，肥硕的羽绒服没有限制住他，优质的旅游鞋使他的脚步声，更加入微。一点一点靠近，靠近到再走一步就会惊动麻雀时，男孩一跃，然后重重的摔在被黄沙铺满的地上，但他没有哭，因为那只麻雀，已经被他扑在怀里。他小心的将麻雀转移到手中，用手抓住麻雀的腿。他一脸兴奋的看着麻雀，而麻雀的眼神中却是满满的恐惧。麻雀奋力扇动翅膀，它为自己的自由，做最后的斗争。有那么几次，麻雀马上就要逃脱，但男孩幼嫩的手，好像力大无比，死死的抓着麻雀的腿。男孩放心不下，就找了一根绳子，拴住麻雀的脚。男孩才放心的将麻雀放在地上，盯着它看，观察它的一举一动。男孩觉得很有趣，有时开心了，男孩也照着麻雀学，麻雀跳一下，男孩也跳一下，麻雀扇动一下翅膀，男孩也挥舞一下双臂，男孩漏出从未有过的笑容。

又过了很久，男孩的爸爸妈妈回来了。看到男孩的手中多了只麻雀，也未说过什么，只是笑笑，然后拍拍男孩身上的羽绒服，抖落下身上的泥土。男孩一家买完东西后，就一起回家。麻雀似乎哪都不要去，可小小的鸟类，怎能与人类抗衡。男孩拽着绳子，绳子拉着小鸟，男孩走一步，麻雀被拉着跳一步。有时麻雀摔倒了，男孩却似乎并未察觉，仍然拖着绳子。失去重心的小鸟只能在粗糙的黄沙地上滑行，滑行一段距离后，重新爬起来，更努力的跳着。然后一不小心，又摔倒了，然后滑行，再爬起来，沿着绳子的方向往前跳。一直随着男孩回了家。

到家时已是中午，要开饭了，男孩将绳子拴在院子的石榴树上，就进屋了。下午，爸爸妈妈在厨房准备年夜饭。男孩又无聊了，因为连爸爸妈妈也忙碌的不能陪他玩耍。

男孩将电视机打开，脱了鞋，用双手撑着上了土炕，坐在炕头，看着不断调动的电视荧幕。电视是黑白的，估计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古董。再加上前一天下过一场大雪，电视信号很不好，不断有一条黑线从屏幕下端移动到上端，声音也带有嗡嗡的声音，吵得男孩很烦。突然，他想起了上午那只可爱的麻雀。他下了炕，穿上鞋，关上电视，跟爸妈喊了一声就出去了。

男孩来到院子里，他看到那只小鸟倚着树干，用丰羽的翅膀盖住玲珑的头，男孩觉得很可爱。男孩是近视眼，他并没有看到，麻雀在寒风中被吹的瑟瑟发抖。他只觉得那只麻雀，是那么的可爱啊。

男孩走过去，解开拴在树干上绳子，他的动作特别放肆，惊动了那只可爱的麻雀。男孩拖着麻雀，将它拖出院子，来到了屋前的路上。随后男孩开始温柔了一点，他慢慢的牵着绳子，以便于麻雀能跟上他的步伐。他看到，那只小麻雀在后面一跳一跳的，特别好玩。然后他也开始跳，拽着绳子跳。

跳着跳着，男孩无意识的抬头，看见天上有一行大雁，朝着北方飞去。男孩心想，那排大雁好像风筝啊。男孩也想放风筝了，可是他没有。

等等！

风筝！

他回头看了看那只麻雀。

麻雀不多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努力的往前跳跃，因为它不想摔倒。等麻雀跳到男孩跟前，他弯下腰，张开他那可爱的小手，抓住的麻雀那娇小的身躯。他望向天空，右手攥着绳子，左手抓着麻雀，然后左手一挥，将麻雀抛出。麻雀还以为自己终于要获得自由，它奋力的扇动翅膀，可是他没有注意，腿上还有一根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是男孩稚嫩又可爱的手。麻雀努力的飞着，直到把绳子拉直，再也飞不动了，它摔在了地上。男孩兴奋的跑过去，再次抓起麻雀，又一次抛了出去。麻雀又奋力的扇动翅膀，它依然为了它的自由作斗争。可最终又摔在地上。麻雀醒悟了，它知道自己逃不了了，它看到男孩一跳一跳的靠近它，男孩的动作，多像它自己啊。它再一次被男孩抓起，然后扔出，它依然是奋力扇动翅膀，这次只是为了不会摔得太疼。重复了好几次，麻雀实在没有力气了，每次一直是扑棱两下翅膀就摔在地上。又重复了几次后，男孩将它扔出，它也不再扇动翅膀，也许，它连扑棱的力气也没有了，也许，它不再想去挣扎了。它重重的砸在地上，它只是感谢自己不是在发达的城市中被捉住，它想摔在水泥地一定比黄土地疼。

男孩看到麻雀没有了反应，也失去了刚开始“放风筝”的喜悦。

前一夜下了场大雪。一早起来，到处都是白色，整个村子像是披着丧服一般。勤快的农家人，一大早将路中央的雪堆到了道路的两旁以便进出方便。

男孩跑去玩雪，他将麻雀放在一旁，他没有把绳子拴在什么东西上。这才是麻雀渴望的自由啊，可是它已经没有力气去拼搏。男孩用手在雪堆上刨着，没有目的的刨着。他的手冻得红红的，他感到手指都伸曲不得，他连忙把手放在嘴边，用嘴哈气，温暖着手。那双手，那么的小，连刨出来的洞也那么小，小到大概只能放进一只麻雀。

放进一只麻雀！男孩这么想着，也是这么做的。

麻雀在那个洞里显得多么的无助。可是男孩觉得玩的还不够。他用双手捧起一小堆雪，将洞口盖住，盖到从外边根本看不到他的“玩具”。男孩站起来，拍拍手，抖掉雪，看看他建造的“防空洞”，很是满意，因为那造的实在是太好了。要不是有那根绳子，甚至都不能发现那里还会有一只麻雀。

男孩用嘴哈气来暖手，他想：这雪真凉啊。

他这才感到不对劲，他连忙用还没有捂热的手将“防空洞”挖开，那里面藏着一只麻雀，麻雀很乖，一动不动。身上盖着一层雪，就像是披着丧服一般。男孩赶紧将它从洞中移出来，解开麻雀腿上的绳子，用两只手捧着，放在嘴边哈气。但麻雀依旧是不动，它蜷缩的身体，紧闭双眼，羽翼上还悬挂着刚刚花了的雪水。男孩以为，将它抛入空中，它依然会挥着翅膀向高处飞去，去争取自由，但是并没有。麻雀像一颗导弹一样，在那堆雪上落下，引爆在男孩的心里，余波在男孩心里扩散。

男孩慌了，他看向四周，发现并没有人。他连忙跑到院子里，在那棵石榴树下挖出一个坑。坑很小，小到刚好放下一只麻雀。他将麻雀稳稳的放进去。然后用土埋没。然后在麻雀的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赶紧进了屋。

男孩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刚刚交的“朋友”，又被他用双手送走。

吃完饭，男孩在炕上盯着电视，电视的信号好了很多，不再嗡嗡作响，图像也变得清楚。但男孩什么都看不见，他眼前全部都是他将麻雀放入雪坑，然后刨出，再放入土坑，然后埋上的画面。男孩害怕了，他突然回过神，看到妈妈在看电视，爸爸拿着一摞黄色的字，还用一百元的人民币比划着。他问爸爸在做什么，爸爸说“我在做钱。不过我们用不了这种钱，这是给死去的人用的，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能有钱花。”男孩点了点头，又问爸爸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吗？爸爸说有。过了一会，男孩趁着爸妈不注意，走到院子里，手里攥着一叠黄色的纸。他在麻雀坟前又挖了一个洞，将纸埋进去，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不圆，但很亮。他祈祷着，希望麻雀能在那边有很多钱花。男孩还想以后每年都要来看他的“朋友”。然后男孩又磕了三个头，就进了屋，跟爸妈一起看春晚。

多么无知的小男孩！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纸钱是烧的，不是埋得。他还知道了，其实没有另一个世界，他只是人们的信仰罢了。

又过了一年，男孩跟爸爸妈妈回了家，似乎比一年前成熟了不少，他马上来到坟前磕了三个头，这次他忘了给麻雀钱。

第三年，回来了。他差点忘了磕头，临回城了再想起来，匆匆磕了头就走了。

又过了几年，男孩回老家过年，他忘记了磕头，甚至都忘记了哪里还有一个他亲手为麻雀建的坟墓。

如今，他突然想起这个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但他已不再回老家，留在城市里过年。他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回忆，祈祷，祝福……

（后记：突然想起这件往事。我对我残忍的行为忏悔，对我可怕的想法忏悔，我发现我是多么的邪恶，多么的肮脏。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只是不停地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我不会去扑那只麻雀，可怜我当时多么的无知，我竟然一点后果都不思考，一点正义都不没有。我竟然一点也不懂鸟的感受，甚至都不懂我自己的想法。后悔，难受，悲伤，痛苦，这些词汇完全不能表达我的真实情感，我也找不出词语来形容，只是一味地压抑。我真心祈祷着，那只小鸟能在那边的世界，碰到一个善良的小男孩，然后和男孩建立真正的友谊，幸福快乐的渡完自己的余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