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公寓一个建筑师的起飞平台

不论是在老港边漫步的市民，还是坐在码头长椅上休息的游客，都会被蒙特利尔市圣劳伦斯河对岸的一座孤零零的奇异建筑所吸引。它是那样与众不同，就像一堆漫不经心地堆砌在那里的大积木，看上去既杂乱无章，又类似艺术作品。所有人在第一眼看到它时都忍不住会问：“那是什么？”它就是大名鼎鼎的蒙特利尔67公寓（Habitat 67）――这座美丽的城市的地标之一。

蒙特利尔老港，从北美五大湖一路奔流下来的圣劳伦斯河在这里收了一下脚步。老码头上现在已经见不到两百多年前横渡大西洋从欧洲来的货轮了，代之而来的是一大片私人游艇码头。豪华和不豪华的大小游艇闪闪发光地排列在水上，接受着岸边熙熙攘攘的游人的检阅。只有码头岸边那些高高低低的十九世纪的老旧楼房，像一群古稀老人对游人无言地讲述着这个北美新大陆开发时期最繁华的城市的故事。

四十多年前，年轻的Safdie还是著名的蒙特利尔麦吉尔大学的学生，他的硕士论文是一篇题名为《城市生活研究实例》的建筑设计。毕业以后，Safdie到美国费城实习后不久，突然收到自己在麦吉尔大学做论文时的导师Sandy van Ginkel的一封信。信上说，蒙特利尔市正在为三年后在那里举办的1967年世界博览会做准备。导师打算把Safdie的硕士设计推荐给世博会筹委会作为候选建筑设计之一。

没过多久，Safdie就得到了自己的设计被筹委会接受的好消息。对于当年只有23岁，刚刚从大学毕业，尚未真正开始自己的建筑师事业生涯的Safdie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大惊喜。更让他和所有人都难以相信的是，筹委会批准Safdie独自组建自己的设计组，由加拿大联邦政府有关部门提供经费，专门为这座世博会建筑进行设计。谁都明白，这个天降的好运对于一名年轻建筑师来说意味着什么，它是多少建筑师一辈子梦寐以求的机会！

其实，机会并不是完全凭空而降的，它在很多时候是天时地利人合三者的契合，Safdie的作品中标也是如此。1967年世博会的主题是《人类与世界》，而Safdie的毕业设计的中心思想正与这一主题相吻合。他的设计宗旨是：“在现代大都市的住宅公寓设计里整合进市郊住宅的新鲜空气、绿化空间、私人环境和开放的原野情调，让居住条件越来越拥挤促狭的城市居民拥有一种全新的生活环境。”

在进行毕业设计之前，Safdie曾经跑了很多美国和加拿大的城市，考察城市居民对他们现有的住宅的感受和期望。他听到了不少诸如“不喜欢大城市火柴盒式的高层公寓大楼”，“有机会想住到环境好、有私人空间的市郊去”之类的议论。因此Safdie认为，城市里的住宅受城市占地面积限制，不得不建成高层楼房。它们的空间小，居民与环境隔离，私人空间被压缩，自然环境缺失，而在市郊建的住宅小区不但破坏了市郊周围的环境，而且不便于居民享受城市里的购物和娱乐条件。因此Safdie提出了“城市里的高层村庄”的设计思想。他希望用一个立体的向上发展的私人住宅集合体，在有限的占地面积上给居民以最大限度的私人住宅空间和室外私人环境。

在这一思想指导下设计出来的67公寓，每个居住单元都是自成一体的多边形的集合体。它们被变化多端地叠落置放在一起，连接的部分上多余出来的空间用走廊、开放式天桥、阳台和露台等连接，并在其中插入小片绿地。每户居民都拥有不受邻居打扰的私人空间，每家都至少有一个通向外界的大阳台作为私人院落，而这些院落正好是下层住户的房顶。在公寓楼的背面建有几座电梯。它们连接一些室外通道，可以让所有居民都不必经过传统的公寓楼的公共走廊，而直接从外面进入自己的家。这样的设计需要至少十五种不同形式的单元组合，每个单元的居住面积60到160平方米，分一到三层，拥有一到四个睡房，还有一到两个暖房式全封闭阳台或者开放的大露台。

67公寓从外观上看，错落有致的几何形体和交叉伸展的线条具有戏剧性的效果，水泥窗框犹如建筑上悬挂的相框，高层之间一反常规伸出来的露台打破了建筑的呆板，让整个结构有了生命的活力，也给予了每个住户单元都独一无二和与众不同的感觉。

为了实现67公寓的独特设计，在建筑工程技术上采用了当时先进的水泥预制构件组装的方法。预制构件厂就建在建筑工地的旁边。在四个巨型模具里浇铸钢筋水泥成形后，在旁边的组装台上加上窗框和厨房、卫厕设施，然后把组装好的整体单元移到建筑上搭建起来。

数百块水泥预制构件并没有很大的不同和奇异之处，但正是这些普通构件的组合安排方式造成了整个建筑的独特外观。Safdie说：“当年进行设计时，我们几乎把蒙特利尔市里所有的玩具店里的乐高积木都买光了。我们用这些积木搭了拆、拆了再搭，设计了无数的模型。”

这种乐高玩具式的外形让67公寓从远处看有一种非常新奇、醒目夺人的吸引力。人们在第一眼看到它时都不会移开目光。但是如果走近，特别是进到建筑的内部观看，看到的却是一堆毫无美感，甚至毫无生气的裸水泥块的堆积。如果没有住户在里面，它有点像一座被遗弃的水泥废墟。因此在建筑界有人把67公寓作为建筑设计上的“野兽派”的代表作。

与美术界的“野兽派”类似，建筑界的“野兽派”主要指那类偏离传统方式，设计手法不羁，选用无装饰的原始建材的设计。对此，Safdie却不以为然。他在介绍67公寓时说：“我希望它是一座精心完成的建筑，因此我努力使建筑的每一部分都用现代化的技术精雕细琢，让它看上去是一个精品，而不是原始的水泥块的胡乱堆砌。所以我不认为67公寓是野兽派风格的作品。它只是在诞生的时期正好赶上了野兽派在建筑界盛行而已。” Safdie对67公寓设计的初衷是建造一个环境优美，生活舒适方便，且价格低廉的大众公寓。为此他选用工业预制构件形式以降低造价，然而事与愿违。工程开始不久，人们就发现这座建筑所需的投资远远超出了预算。不受常规约束的设计让它的造价过分昂贵，几乎不可能实现原来设想的规模。因此只好把原设计中的一千个单元消减到158个单元，原设计里的商店和学校也被取消。这样一来，在原设计中的一个设施齐全的大型生活小区，“一个高层的大村庄”最后变成了一个只有一期工程的小型建筑样板。

尽管这个建筑样板以独特的外形和设计理念赢得了美国、加拿大和以色列的数个大奖，但它在设计上的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从最开始就有人批评67公寓就是一个扔钱的设计。首先，大大超出预算的造价让它从一个实用的大型大众住宅变成了一个小型奢侈的建筑样板。后来，尽管在世博会期间它的新颖造型曾经吸引了上千万的游客的观赏，但世博会结束后，由于67公寓的高昂的价格、不便的地理位置和生活配套设施的缺乏而难以吸引普通住户，因此它很快就冷清了下来。蒙特利尔的市民和来这座城市游览的游人只是在市中心老港，隔着圣劳伦斯河欣赏它，却很少有人愿意绕过港口，跑到67公寓所在的人烟稀少的人造长堤上去近距离观看它。

另一方面，对于以在市郊购买一处独立住宅的价格在67公寓买下一套不大的公寓的房主来说，他们在这里享受宁静生活同时，还得继续为它的另一个设计缺陷买单：因为公寓几乎所有单元都有三面墙暴露在外，而蒙特利尔这个北国城市冬季十分漫长，导致住户的取暖费也比别处高很多。从现在的观念来看，这对宝贵的能源是一个很大的浪费。

也许，对于67公寓年轻无经验的设计者，人们不应过于苛求。在此后的四十年里，Safdie的设计风格不断地发展成熟，他的不凡作品不断出现在世界各地。近年来他的目光又转向了亚洲，设计了包括中国青岛金梦湾的金字塔大楼在内的数个大型建筑。

2015年美国建筑学会在给Safdie的颁奖信中有这样的评价：“在Monshe Safdie的建筑师生涯中，他用自己的作品表达着纯粹和完美的建筑语言。不论是他的建筑设计，还是教学、写作和科研，他都不受时尚所左右，在世界上寻找着理想的灵感。”这种追求，从这个并不完美的学生时代的作品就已经充分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