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新时间:2023-03-01
风雨一炉,满地江湖
年少时,家中常见几盆茉莉花,父亲爱花也爱茶,喜欢那股子香气。我受到熏陶,从小便觉得茉莉乃人间奇香。
我对初恋的第一印象,也是觉得她像茉莉花――小小的,白白的,香香的,很少笑,一点儿也不闹腾。接触多了,发现她的香气不全是植物成分,也有世俗的沾染,和茉莉花不完全一样。后来,她去了上海,嫁作商人妇。再后来,她回了北京,进出口茶叶。我说,送我些茶吧。她说,没有茉莉花茶,出口没人要,送你铁观音吧,上好的也香。
十几年来,我的初恋一直买卖茶叶,每年寄给我一小箱新茶,六小罐,每罐六小包。“好茶,四泡以上。”她说。箱子上的地址是她手写的,除此之外,没有一个闲字,就像她曾经在某一年,每天一封信,信里没有一句“想念”一样。
我偶尔问她,什么是好茶?她说,新,新茶就是好茶。我接着问,还有呢?她说,让我同事和你说吧。电话那头,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开始背诵:“四个要素,水,火,茶,具。水要活,火要猛,茶要新,具要美。古时候,每值清明,快马送新茶到皇宫,大家还穿皮大衣呢,喝一口,说,江南春色至矣。”我把电话挂了。
香港摆花街的一个旧书铺关张了,处理旧货。我挑了一大堆民国的书,老板问,有个茶壶要不要,有些老,多老不知道,不便宜。壶大,粗,泥色干涩。我付了钱,老板怕摔坏,用软纸层层包了塞给我。
我把茶放进壶里,冲进滚开的水。第一泡,浅淡,不香,仿佛我最初遇见她,我的眼神滚烫,她颔着首,低着眉,我闻不见她的味道,只看见她刚及肩的直发从中间分开,露出白白的额头。第二泡,我的目光如水,心神稍定,她慢慢开始舒展,笑起来,看到她脸上的颜色,我闻见比花更好闻的香气。第三泡,风吹起来,她的衣服和头发飘浮,她的眼皮时而单时而双,我闭上眼,想得出她每一个细节,却想不清她的面容,我开始发呆。第四泡,我拉起她的手,她手上的掌纹清晰,她问:“我的感情线乱得一塌糊涂吧,你什么星座的?”我说:“世界上有十二分之一的人是我这个星座的啊。”香气渐渐飘散了,闻见的基本属于想象了。
我喜欢这壶身上的八个字:“风雨一炉,满地江湖”,像花茶里干枯的茉莉花一样,像她某个时刻的眼神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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