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舜徽先生小学研究中的方法论

张舜徽先生小学研究 方法论

第23卷第5期

(2008)内江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LOFNEIJIANGNORMALUNIVERSITYNo.5Vol.23(2008)

张舜徽先生小学研究中的方法论

许??????刚

*

(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献所,??湖北??武汉??430079)

????摘??要:张舜徽先生研治文字学的方法论,主要为分类法和声训法,作为其小学研究的指导性思想,在他的??说文??研究过程中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在今天深入研究张舜徽的学术思想,不能不对此加以注意,它所展示的治学经验,值得我们后学一代珍惜并学习。

关键词:张舜徽;方法论;分类法;声训法中图分类号:H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785(2008)05-0051-04

????张舜徽先生(1911??????1992),湖南沅江人,当代著名史学家、文献学家,曾任中国历史文献研究会会长、名誉会长,华中师大历史文献所所长、名誉所长。一生勤奋治学,学识渊博而贯通四部,近世而来少得之通人大师。其花费精力最多、积四十余年功力写定之??说文解字约注??,由中州书画社1983年影印三大巨册刊布,全书逾二百万字,是他汉代小学研究特别是许慎说文学研究的杰出代表作。这其中,凝聚了张舜徽极大的心血,也经历了许多的磨难,相对于其他著作来说,十分值得我们关注。而张舜徽研治文字学的方法论,作为其小学研究的指导性思想,在??说文??研究过程中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本文就此略作分析,或许可以为后学进一步研究??说文??等传统小学,提供一些裨益。

张舜徽研治文字学的方法论,从大的方面讲主要有两点:一是分类法,二是声训法。前者是其父所教授,后者主要为清儒之启发。也可以说,前者是初学启蒙所宜遵循的方法,后者则是深入研究必须的原理。

张舜徽的说文学研究,是在幼年时期即打下良好基础的。现存四篇张舜徽亲撰??自传??体文字,分别为??自传??、??忆往编??、??自强不息,壮心未已??????略谈我在长期治学过程中的几点体会??与??八十自叙??,??是我们了解张舜徽一生学术道路或者说其自学成才历程最宝贵的资料;无一例外的,其中都首先

交代了幼时在父亲指导下学习古文字学的情况。??自传??曰:??六七岁时,他(父亲)采用王氏??文字蒙求??教我识字,画着日、月、山、水诸象形字,为说明其所以然。每天逐渐增加,所识的字也就多了。我一生对古文字学深感兴趣,便开始于此时。??[1](74页)是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张舜徽去世前一年,所记??八十自叙??曰:??幼年读书家中,先君子亲授经传及文字、训诂诸书??[1](74页),所谓??文字??诸书,实际上主要就是指??说文??。??忆往编??即曰:??稍长,乃进而诵习??说文解字??,家多藏书,恣情披检。若段氏??注??,王氏??句读??、??释例??,则皆自首至尾,苦加研绎,年十有六,而窥览略周。??[2](1898-1899页)一九八五年四月十五日在开封纪念许慎大会上的演讲??我是怎样研究、整理<说文解字>的??中,也说道:

我出生于一个藏书比较丰富的家庭,父亲一生讲求朴学,不尚浮华。认为读书必先识字,从我幼时起,便教我以??文字蒙求??,择其中简明易懂的象形文字,为我讲说其所以然。并且经常教我说:??读书以训诂为本。欲明训诂,此后可读段注??说文??、郝疏??尔雅??、王氏??经义述闻??三书。??当我读完几部重要经传后,十四岁时,便开始阅读??说文段注??读书很勤奋,边看边抄,看完便已抄完,??收稿日期:2008-04-14

??基金项目:本文为华中师范大学2007年丹桂计划项目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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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3](122-123页)

内江师范学院学报第23卷第5期

随后??择取其中浅明易晓的文字??,??不惮烦地举出许多实例??,其目的还是令初学注意到分类法的具体可操作性,末尾又说:??初学对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四者,掌握了比较明确的分析能力以后,便可仿效王筠写??文字蒙求??的体例,将??说文??九千余文,便读便抄。对于熟练全书,帮助记忆,大有好处。??

[4](57-58页)

可见,在张舜徽启蒙之初,其父乃教他??用??文字蒙求??的分类法??,??将??说文??中所载文字,依类抄

录??,事实证明,??觉得很能帮助记忆,启发思路,从其中领悟出许多道理??,说明用分类法在开始学习??说文??时效果是相当明显的。这个分类,当然是建立在古人解释汉字形体结构的传统理论????????六书??基础上的,虽然??这??六书??理论,明明是汉代或汉以前学者们研究古代文字时所抽出来的条例,而不是什么造字时所预先定下的原则??,但是??如果有人硬要全盘否定它,也是不对的。因为掌握了这些条例,再去分析古代文字,比较容易下手,给研究工作带来许多方便。所以我们今天还有必要借用这些旧名词,以便更好地对古代文字进行分类。??具体说来,??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四者是体,转注、假借二者是用。分清了体用,才会知道古人造字之初,不外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四种方法??。??掌握了造字四法(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四者)的条例以后,对古人造字的原意,便不难认识。??[4](19-21页)这便是分类法在小学原理上的根据,张舜徽的父亲依照王筠??文字蒙求??所开示的涂辙予以教导,合理性亦即在此。换句话说,对造字四体的分类揣摩,是一种对古代文字体、用或本、末法则的合理遵循,如陆宗达先生所指出的:????六书??是汉字造字的法则,汉人提出这一理论,是揭示了汉字的发展规律和特点的。??说文??所收一万余字,??古??、??籀??、??篆??、??俗??,都可以用它来进行分析。??[5](67页)因此用分类法初学??说文??,其恰当性如何自不待言。

在??以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四类将??说文??分抄了一遍,名为??说文类求????之后,张舜徽??再以古韵部居为经,声纽为纬,将许书九千余文,系列为表,成??说文声韵谱??。又以陈澧所定四十声类,将??广韵??按声归类,成??广韵谱??。复取??尔雅??、??小尔雅??、??方言??、??毛传??、??说文??、??释名??诸书内容,类录成??雅诂表????,这一系列的??早年练基本功时所做的具体工作??,也还是主要采用的分类法。经此锻炼,终于??对文字、声韵、训诂之学,稍有所得,初步掌握了治学必备的一部分基础知识??。因此,张舜徽晚年著??说文解字导读??,在向初学介绍研读??说文??的方法时,首先便指出??用分类的方法去研究??说文????:

初学读??说文??,先将五百四十部首的形、音、义掌握比较精熟后,便替探讨全书准备了条件,打下了基础。有必要根据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四类,去分

[4](37页)[3](627页)

这

不啻是其早年研习??说文??的??现身说法??,足见分类法对于张舜徽说文学研究的入门、提高,有着何等的重要,这种承继于家学、经其自身学术研究检验正确的方法,张舜徽殷切地将它传授给后学,其中所寓诸的长者厚意,极可令人感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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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法之外,张舜徽所强调的研习??说文??的第二个方法,也是他终生身体力行、亟加倡导的,便是声训法,即??说文解字导读??所举与??用分类的方法去研究??说文????并论的??循双声的原理去贯穿??说文????。声训法就是训诂学上因声求义的方法,??即通过语音寻求语义??[6](135页),主要有同音字相训、音近字相训、音转字相训等例,以及??右文说??声旁求义。周大璞先生主编??训诂学初稿??,说明因声求义的理论根据曰:

词的发展总是以声音为纽带的。不论是词本身的词义系统或一组词组成的词族,都由语音这一纽带联系着,词与词之间,义项与义项之间不是一盘散沙而是有它的系统性。抓住声音这一线索,就有可能探求出词的本义、引申义、假借义以及命名由来、所属词族等;而就同一词族来说,音同、音近、音转的词意义又往往相通。这就是因声求义的理论根

[6](138页)据。

因声求义的方法,远在先秦时期就已萌芽。秦汉间的??尔雅??和汉代的??说文??、??方言??、??释名??等训诂专著,及群书的注释,多半都用这种训诂。尤其是刘熙的??释名??,几乎全用声训。他的老师、东汉经学大师郑玄,早就在长期的训诂实践中看到了音同的字义往往相通,音近音转的字义也有相通的。如他解释??诗豳风??东山????烝在栗薪??说:??栗,析也。????古者声,栗裂同也。??就是说:古音栗、裂相同,所以栗有裂的意思,栗薪就是劈柴。

到了清代,由于音韵学、古音学和训诂学都有了很大的进步,声训也得到了空前的发展。清代以前的学者,虽然在实践中利用了声训,但还没有明确提出因声求义的主张。第一个提出这一主张的是戴震。他撰??转语二十章??,??各从其声,以原其义。????俾疑于义者以声求之,疑于声者以义正之。??其书虽已,

张舜徽先生小学研究 方法论

??总第104期许??刚:张舜徽先生小学研究中的方法论

??53??

术,并且有所发展。王念孙的??广雅疏证??和??读书杂志??就是他因声求义的具体实践的产物。在??广雅疏证??自叙??中,王念孙明确提出:??就古音以求古义,引申触类,不限形体。??这是声训的基本原则??。清代小学名家们这些发凡起例的工作,对于后人掌握声训之法,深入??说文??等小学的进一步研究,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张舜徽即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大张此义,并因此取得了卓越的成就。

??我是怎样研究、整理<说文解字>的??中,张舜徽对于自己的声韵学学习过程,介绍得非常清楚:研究、整理??说文解字??,必然是与古代声韵学联系在一起的。无论是推究文字受义的根源,以及考明文字运用的通转,都必于声韵之理求之。我在青少年时期专治??小学??的岁月里,也曾尽心于声韵。(中略)经过这一次有系统地分析研究,深深认识到文字受义的根源和文字运用的通转,由于双声者多,但从双声关系以说字,自可迎刃而解,不必纠缠于古韵分部的离合异同。诚然如王国维所说:??与其谓古韵明而后训诂明,毋宁谓古双声明而后训诂明??,真是深造有得的精确结论!

在此后的学习过程中,张舜徽从前人尤其是清儒小学名家那里,越发的感觉到声训之理的??至确至精??,为掌握并集中阐论此法,于是又将清儒发明声训者??精语??,撮录成??声论集要??一卷:

余自少即好治文字、声音、训诂之学,读刘熙<释名>,恍然有悟于声训之理,至确至精。年二十四,尝以古韵部居为经,声纽为纬,系录许书,成??说文声韵谱??,益悟由韵部以推字义,不如由声类以求字义之尤可依据,而双声之理,为用至弘。涉览三百年来儒先著述,已多先我言之者,因撮录其精语,成<声论集要>一卷,亦间述己意附于其尾,以见昔贤

[2](479页)

所论,固无二致也。

[3](125页)

为钦赏。具体说来,便是钱大昕、王念孙二人:

清代??小学??昌明,以文字、声韵、训诂专门名家的学者,风起云涌,但在声韵学方面,大抵详于辨韵文集、笔记中,很少谈到古韵;而于双声之理,析理独精。他既对古声纽卓有发明,又裒集古籍中以双声说字之例,撰成??声类??五卷,以发其微旨,在中国声韵史上,作出了贡献。王念孙????在疏证??广雅??时,将自己所创古韵二十一部,摆在一边,绝口不谈;独于双声相转之理,发挥尽致。由一字贯穿多少字,由一物涉及多少物。四通八达,极其精辟。他后来又按三十六字母归纳文字之有大义者,写成??释大??,以阐发双声之用,揭橥通例,示人以探索古代文字、训诂的康庄大道,这是当时学术界了不起的卓越成就!

[3](125-126页)

??声论集要??在撮录二人言语之后亦称赞道:

清儒考求古声类者,以钱氏言之最早而最精。????晚又集录训诂名物之以声相转者为<声类>四卷,发明双声之用,尤为邃密。

高邮王氏训诂之学,最为卓绝,要其致力之端,不外循声以求义耳。观其疏证<广雅>,由一字推及多字,由一物以旁涉庶物,悉沿双声之理以得之。后又以声纽为纲,会合训诂之有大义而同纽者,撰成<释大>一篇,尤足以觇其声训之理,所以启示后人途径者,至广且深。

张舜徽既对钱、王二氏双声之理如此推尊,加之研究??说文??的过程中,??循双声的原理??,??通过双声去找语根,再联系到若干字??,??豁然贯通,颇有自得之乐??),因此在??说文解字导读??介绍以分类法之后,随即便指导初学要??循双声的原理去贯穿??说文????,也就可谓金针度人了。先则曰:??近代学者中,除江谦外,尚有清末丁显、徐昂,都是强调双声的巨大作用,写有专书。丁氏著述不少,而以??谐声谱??、??群经异字同声考??为最著;徐昂有??徐氏丛书??,而以审音诸种为最精。初学如不易得,可先看江谦的??说音??。????通过对前人著述的学习,自然会认识到双声的重要了。??继又曰:??双声相转的道理,至为奥妙而又易懂。如果掌握了这一钥匙,便可打开很多的锁。??后又曰:??(双声相转)不需要引据多少经传训诂,而可一目瞭然;也不必陷于古韵分部的重围,而可直截理解;这应该说是一条比较平坦易达的研究道路。??

[4](63,65,67页)[4](64页

[2](483-484页)

是书所录,首自戴震,继以段玉裁、钱大昕、王念

孙王引之父子、阮元、黄承吉、钱塘、邵晋涵、陈澧、梁启超、王国维等,末以章炳麟、黄侃、钱玄同为殿,凡二十家。认为??二十家之言,皆甚精要;其论声之功用,亦约略具于是矣。学者能循声以求义,亦简约易由之术也。如欲研治小学,以达于语言文字之原,则双声之理,不可不讲。??[2](506页)这里要指出的是:从张舜徽所论的??声训之理??来看,他主要阐明的就是??双声之理????,所以他说??但从双声关系以说字,自可迎刃而解,不必纠缠于古韵分部的离合异同??,又说??双声之理,为用至弘??,??双声之理,不可不讲??。据此,,对双声之理的重视和传授,真算得

上是不遗余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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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内江师范学院学报第23卷第5期

总之,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发现,在张舜徽的小学研究中,分类法和声训法是他遵循的非常明显的两大途径。他之所以能够博治经、史、子、集四部,诚然是由于他坚实的小学功底,而分类法和声训法,自又是他摸入小学研究殿堂的至要法门。因此,在今天深入研究张舜徽的学术思想,不能不对此加以注意,它所展示的治学经验,相信尤其会令我们后学一代受益匪浅。

注释:

??按:??自传??最早,撰于一九八0年五月三十日,时年先生七十,此后??忆往编??撰于一九八一年初秋,??自强不息,壮心未已--略谈我在长期治学过程中的几点体会??则斯年八月五日,??八十自叙??最后,为一九九一年八月二十五日。??自传??、??八十自叙??载??张舜徽先生纪念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1月第1版,又见先生哲嗣张君和先生选编??张舜徽学术论著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忆往编??载??旧学辑存??(下),齐鲁书社1988年10月第1版;??自强不息,壮心未已--略谈我在长期治学过程中的几点体会??载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学人谈治学??,又见??张舜徽学术论著选??。此四篇文字极重要,举凡先生小学、经学、子史学术思想,及其平生主要学术风格,皆可于此窥得消息,乃著述外考察先生生平之第一手材料。研究先生学术思想者,不可不注意。

??按:先生自其父家学所获治学经验方法,往往贯穿其一生,影响甚巨,且如此处之小学分类法,经史部以??尚书??与??史记??比读,便捷易至,皆于其著述中授予后学,一无保留。前辈大师之无私风范,俱于斯见!今人苟能循此勤加用功,虽不敢曰即如先生般之国学大师,然而左右采获,自在众人之上,要亦可知。刚以为先生此等治学经验之法,亟宜裒录为一册,广为刊布,以嘉惠学人。而研究先生学术思想者,于此特为拈出,引归己用,尤学术史研究外最大之收获。

??按:此处参考周大璞先生主编??训诂学初稿??,武汉大学出版社,1987年7月第1版,页140。??按:声训本含双声、叠韵二者。参考文献:

[1]??张舜徽先生纪念集??编辑委员会.张舜徽先生纪念集

[C].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2]张舜徽.旧学辑存[M].济南:齐鲁书社,1988.[3]张君和.张舜徽学术论著选[C].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

版社,1997.

[4]张舜徽.说文解字导读[M].成都:巴蜀书社,1990.[5]陆宗达.说文解字通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1.[6]周大璞.训诂学初稿[C].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

1987.

OntheMethodologyofZHANGShun??hui??sPhilologicalStudy

XUGang

(DepartmentofHistoricalLiterature,HuazhongNormalUniversity,Wuhan,Hubei,430079)

????Abstract:ThemethodologyofZhangShunhui??sphilologystudymainlyistheclassificationandtonetraining.Asthe

guidanceofZHANG??sphilologicalstudy,itsrolecannotbeneglectedinhisstudyofInterpretationofWordandText.TohaveadeepstudyofZHANG??sacademicthoughts,onehastopayspecialattentiontoit.Theacademicexperienceitshowediswor??thyofbeingstudiedbyus.

????Keyword:ZhangShun??hui;methodology;classification;tonetraining

(责任编辑:王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