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华小小说三题

上传者：刘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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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传时间：2015-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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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华小小说三题

约定

爸去世那天，妈给他清理遗物。妈把爸的衣服一件件熨平，整整齐齐折好，一边烧一边念叨：老头子啊，你总是吃饭不拿心事，到那边后，可不能乱穿啰，让人笑话。

爸曾是市重点中学的校长，桃李满天下，我也是单位的一把手，可在家里，谁都得听妈的。

在我的记忆中，爸连个菜都不会做，也从未去过菜场买菜。妈说他是书呆子一个，去外面容易被骗。至于菜嘛，烧不好的话，就不对我口味，会影响健康。

当然了，着装是一家人的脸面，爸不讲究，可妈在意。有天早上，爸胡乱穿了身衣服出去，妈一看错了：冬衣配秋裤，胡来！逼着他换好后才放他走。爸的衣服，不算高档，但永远都是合身，挺括。

妈指着满柜子书，问我需不需要留几本。我说：爸教的是语文，我读的是理科，没啥用。妈挑了本字典留下，把其余的都烧了，嘴里念念有词：老头子啊，你这辈子只顾教书，自个儿连本书都没出，在那边你也干不了别的事，这些书，你就带去，还去干这个吧。

爸就这么走了，只留下一张照片。有时候我想，这样也好，免得妈看见爸生前的东西难过。

妈跟我们一家三口过。妈每天买菜做饭，接孩子，却从不过问我的衣着。妈说，自己的观念旧了，一代管一代，儿子怎么穿，那是他媳妇的事。至于吃的嘛，要是觉得她做得不好，她可以再琢磨着改善，实在不行的话，谁都可以自己烧，她不介意。

妻不挑食，常赞她烧得好吃，这让妈很高兴。其实我觉得妈烧的菜偏淡了些，总是趁她不注意时，偷偷放点盐。我们都知道，妈是闲不住的人，要真闲下来，会难受。

空闲时，妈也会给我们讲讲以前的事。

妈和爸年轻时在同一家国营厂工作。每回厂里甚至市里的联欢会上，妈的歌舞表演都会赢来一片欢呼声。爸是厂里的修理工，由于出身不好，低调得很。“文革”结束后，爸去了一所中学教书。那时，当教师的工作还远远低于厂里的，大家都说他有“毛病”。

大半个城的年轻人都知道妈这朵“厂花”，当然了，明着来求爱的，都有个把连的规模。连妈自己也想不通，让她成为俘虏的，竟是一封封薄薄的信，信里，只是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诗。寄信人不言而喻，就是那个有“毛病”的人。出了一对脑子不正常的怪物，全城炸了。说到这，妈总是感叹。要说当年那些追求者吧，有的后来成了市领导，有的成了身家过亿的大老板，自己怎么就偏偏看上一个书呆子了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有人成了阶下囚，有人包了二奶三奶，想想这辈子虽说没有大富大贵，可也算是无忧无险了，哪能事事都如意呢。

妈有时会翻翻字典，这倒让我感到有点意外。爸在世时，妈好像从不看书读报，只是喜欢看些电视剧，边看边抹眼泪。

爸走后，妈的床头多了个锦盒，用把锁锁着，从不见她打开过。我知道，那锦盒是爸旅游时买回来的，可以前从不上锁。一次我进门时，见妈正闭着眼，默默念着什么。我一开口，妈慌里慌张盖上锦盒，摁上锁，脸上居然泛起红晕，像是小孩子犯了错被大人发现了般。

那锦盒里的物件，妈就连最疼爱的孙女也没见她给看过。妻也纳闷，有回妈不在，她把弄着锁，说：这么神秘，怕是你爸给她留下宝贝了。我笑笑。爸妈清贫一世，能有的，都给了这个家。

爸去世后的第五年，妈也撑不住了。临走前，妈递给我一把钥匙，说：你爸在唤我了，里面的东西烧给我，这盒子你们留着，做个念想。

妈走了，面带微笑。

我打开锁。锦盒里没有珠宝或者存折，只有一叠发黄的诗稿。

若有一日

我先你而去

请记下我

曾经为你而写的诗文……

从诗稿的落款来看，除了当年那几十首外，每年只有一首。看着纸上几处标注拼音的地方，我终于明白，原来妈不认识这几个字，翻字典就是为了能读懂。

若有来世

勿忘一路默念

我为你写过的诗文

那一刻

我会想起前生

记起你……

妻读完了爸的最后一首诗时，泪流满面：你爸看上去木讷，竟能写出这么浪漫的诗歌，都可以出版了。

我把诗稿放在妈手里，说：不，那是爸为妈写的，只给她，妈带上它，就会找到爸。我重新锁住锦盒。捧起锦盒，我感觉沉甸甸的。

想穿新鞋拿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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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河两岸的每个月夜，都会有年轻人对山歌。十八岁那年，阿林也来了。身边的后生很快都有了意中人，只有阿林站了两年还没。

跟阿林对过歌的姑娘有不少，可一听他家里的情况，都没了回音。阿林五岁时，爸妈不幸被泥石流吞没了。村里人尽管苦，但都挤出点口粮养活了他。十三岁时，阿林拿着阿爸留下的弓箭进了大山。

没人对歌，阿林有点灰心，独自跑到仙女坡去唱。对面的山坡隔得远，黑乎乎一片。阿林不知道有没有人听他唱。有没有人听他不管，反正阿林听老人说，很久以前有个后生，硬是把天上的仙女给唱下来着。最起码，山下的仙女河听到了，天上的仙女听到了。

阿林唱了一个月后，果然引来了姑娘的对歌声。起初，阿林以为是幻觉，直到对方问他

的姓名时，阿林才如梦方醒，用高亢嘹亮的歌声作答。

仙女坡离对面的距离远，一般人的嗓音传不过去，而那边的歌声竟然能划破月色流过来！阿林的心脏狂跳不已，那声音，仙女河般清澈绵长，比林中百鸟的啼叫声悦耳百倍！

那姑娘叫莺儿，就住在对面的山后。莺儿在仙女河边听过阿林对歌，只是觉得难为情，才没回应。知道阿林在坡上，莺儿就由小姐妹陪着过来了。

阿林也不隐瞒自己的身世。莺儿却赞他是天生的猎手，每次回来，背篓里总会装满各种野货，不但能自己吃饱穿暖，还时不时地周济乡邻。阿林惊喜不已，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

几回下来，阿林和莺儿相熟了。阿林唱起了在深山老林里编了好久的歌词：对面妹子的辫子哎，粗又长呦；啥辰光能让阿哥哎，把头绳解呦

沉默了半晌后，莺儿回了话：对面后生的嘴巴呦，滑又油哎；啥辰光能让脚丫呦，比嘴巴勤哎

阿林趁热打铁，唱道：对面妹子的手指哎，细又巧呦；啥辰光能让阿哥哎，把新鞋穿呦莺儿回道：对面阿哥的脑瓜呦，木又呆哎；啥辰光想穿新鞋呦，把布拿来哎

试探成了，阿林狂喜，说要去提亲。莺儿没答应，只是让阿林先把鞋布送来，看穿着合不合脚再说。

第二天，阿林去镇上扯了布，又买了身蓝印花布衫裤，绕到对面山坡上，放在事先说好的山洞里。

阿林想去找莺儿，却还是忍住了。莺儿不让他去，说还早。他得多攒点钱，把莺儿娶过来。莺儿的嗓音那么甜，一定是个漂亮的姑娘，皮肤白白嫩嫩的，穿上这身衣衫，都能飘起来。阿林心里就似吃了野蜜糖般甜滋滋的。

回家的路上，突然蹿出十几个大兵，二话没说就把他捆了起来，抓入军营。

阿林吵着要回去，挨了不少拳脚。阿林偷着跑了几次都没成，换来了更重的惩罚。几天后，阿林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了家。

在一次和鬼子的遭遇战中，阿林的部队几乎全军覆没。危急关头，是八路军救了他。阿林不想回老部队，就跟了八路军。

残酷的战事，让阿林断了回家的念头。阿林本是出色的猎手，作战中，他提出的一套伏击战术被首长采用，并屡立奇功。十几年后，他当上了团长。

战争结束后，师政委给他介绍对象。阿林说，家里有人等着。政委也没勉强他，还给他批了假。

阿林扳扳手指，十几年来，莺儿从未谋面的身影无时不在他脑海中浮现，在战场，在病床，在梦里

走近莺儿住的村子，阿林又有些犹豫。尽管已做好了准备，去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包括给孩子买了糖果，但阿林还是有些忐忑。

村口的阿婆一听到莺儿的名字，不吭一声地带着阿林朝前走，时不时用手绢抹泪。阿林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走到莺儿家，大门紧闭。阿婆的叙说让阿林浑身发冷。

原来在阿林走后不久，鬼子就占领了这里。扫荡时，鬼子见莺儿长得水灵，动了歪心。莺儿的爸妈过来救她，被鬼子活活砍死。莺儿为保清白，拿起剪刀自尽了。

阿婆哭着说，作孽呀，姑娘那身蓝印花布衫裤，全染成了红色。

阿林眼含热泪。莺儿，他记挂了十几年的姑娘，竟这么去了。走的时候，她还穿着他送

的衣服。可她，连一张画像都没有留在这个世界上。

莺儿的墓地就在仙女坡的对面，那是她和阿林对歌的地方。阿林拥着莺儿的墓碑放声大哭。泪光中，阿林仿佛又看见了莺儿，见到她在无数个月夜翘首等待对面歌声响起的身影。回到家中，阿林捡到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阿林又落泪了。

包袱里有双新鞋，虽然时间久了，鞋面已经有些褪色，但鞋底精美细致的针迹依然清晰整齐。是莺儿把鞋做好后塞进门缝的！

这一带，姑娘家只肯给意中人做鞋。

又一个月夜，阿林穿上新鞋跑到仙女坡上，扯开嗓子唱了开来：对面妹子的鞋子哎，软又暖呦；下辈子等着阿哥哎，把你来娶呦

回答他的，只有仙女河的呜咽声。

亘古一爱

亿万年来，我竭力想冲破碾压我的重负，一回回努力，一次次徒劳。我只想见你！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根巨管吸入黑洞，又进入一个大铁箱里。颠簸中，我感觉身后强大

的推力突然间消失。我刚从一条夹缝中溜出，就被海水高高托起。

我躺在海面上，随着波涛向岸上的点点荧光游去。可这是什么地方？

也是在这样的星夜，我将率数百男儿远出狩猎。围着火堆，族人高唱壮行的歌谣，你舞动草裙为我们送行。你是部落最娇艳的鲜花，我是族里最威猛的勇士，谁都夸赞我俩是天生

的一双。人们为我们祝福，期盼我们凯旋而归的那餐喜宴。

等我回来，娶你。我紧拥着柔弱的你。

等你！等你！！你抱紧我抽泣。

当我满载猎物回到部落，族里已不复往日模样。那个异族的独眼头领，趁虚掳走了你。原油泄漏啦！岸上嘈杂的尖叫声惊醒了我。我刚一睁眼，炫目的阳光又迫使我闭上眼睛，

走向那不堪回首的暗夜。

我独自潜入独眼头领的营帐。你一个人在烛光下举起匕首垂泪：哥，那禽兽就要回来，为了免受玷污，咱来世再会！我杀死帐外两个看守，冲进去一把将你搂住：妹子，别刚出大营，身后喊杀声伴着火把冲天而起，独眼头领被烈酒刺激的脸上爆满愤怒：小子，

还我新娘！

妹子，咱共赴黄泉！我举起了弯刀。

杀——我狮子般勇猛的弟兄从我身边涌过。

妹子，你快走！我牵来战马。

不！你和我一起走！

傻妹子，弟兄们为我们而拼命，我又怎能抛下他们，记住，要是我们不回来，你千万要

带着全族老少逃离！我扶你上马。

哥，我会！回眸时，你眼中含着湿漉漉的我，而我也知道，自己眼中那清凌凌的你，将

是刻在我记忆中最后的形象。

山谷中回荡着惊心动魄的巨响，我的数百弟兄与几千虎狼展开厮杀。我挥动弯刀一次次发动攻击，敌人一排排倒下。那一夜，鲜血淌满山谷。我的勇士们在我身边一个个倒下，独眼头领狞笑着带着手下将我围住。我的爱，再也不能与你相见！我仰望苍天撕心裂肺地嚎叫。

突然间，两侧巨大的山体雷鸣般崩裂。地震！山石呼啸着滚落，两座大山慢慢合为一体。我的敌人嚎哭着跌入被撕裂的万丈深渊。巨石压在我胸膛的那一刻，我却轻松地笑了。感谢

上苍，你不在山谷；祈求上苍，唯愿再没有野兽威胁你！

亿万年不见阳光的日子里，我的肉体一点点化为黑乎乎的液体，一动不动地躺在阴冷的地下。那以后你还好吗？你现在转世在何方？我的至爱，你可曾听到我的呼唤？！捞满了，又一桶原油！随着一阵欢呼，我的身体离开了咸涩的海水，被装入冰冷的铁桶。不！我要找到你！！我憋足了浑身的力气，汇聚成一股气流，脱离污浊漆黑的身子随风

而起。山一般的高楼挺立海边，我徒劳寻找。你在哪里？

一阵柔和的微风拂过，那么亲切，那么熟悉。看见了！终于看见了你！！海岸边，你高

高地伫立着。草裙、长矛，还有那双温情脉脉的眼睛

在你的脚下，一位女先生在向弟子们讲述你的功绩：几万年前，圣女治愈了两个大地震后满目疮痍的民族，在她带领下，两个民族结束仇杀，世代在我们这片土地上和睦相处。圣

女终身未嫁，一生守望心上人，相传就在这儿化为石像

我的好妹子，你终究没有忘记诺言！我竭力往上爬升，因为我知道，我的灵魂正在阳光

下一点点散去。蓦地，我闻到了一股令人厌恶的味道。独眼头领！

不！不许去碰我妹子！我积攒全身的力气向他冲去。天地间，无声的争斗空前惨烈。每一次碰撞都撕扯两人的身体，渐渐地，双方冲击的力度越来越弱。不！我还要留着最后一股气去见你！我灵机一动，佯装败退，把独眼头领引到一个小吃摊前，往边上一闪，收不住腿

的独眼头领惨叫着葬身煤气灶。

我用尽力气，顺着你的身子一丝丝往上游。在你瘦削的脸庞上，我艰难往上挪动，却怎

么也爬不上去。我凝聚起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嘶喊：妹子--

圣女娘娘显灵啦！地上的人群惊惶失措地跪地祷告，人们清楚地看到，挂在你脸上的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