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海明威与他的太阳照常升起

社科纵横·域外文化研究·

2001年第4期

论海明威与他的《太阳照常升起》

刘剑锋

(西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甘肃兰州　730070)

【摘　　　要】厄涅斯特·海明威不仅是“迷惘的一代文学”的先驱,而且是该文学流派中最典型的作家。战争在海明威身

上留下了惨重的伤痕,它留在海明威心灵中的创伤更为惨重。战后海明威回到他的家乡,可是战争的残酷印象却死死地纠缠着他,使他陷入彷徨苦闷的状态。他变为一个没有目标的人。因此,有人说《太阳照常升起》是一部传记小说,或者说主人公具有海明威的面影都是不无道理的,从许多方面来看,海明威的首部小说是对曾经影响他长大的维多利亚思潮的吻别之作。【关　键　词】海明威　《太阳照常升起》　迷惘的一代【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7-9106(2001)04-0079-03

迷惘的时代

1921年圣诞节,当海明威来到巴黎之时,他对边缘艺术家,游手好闲的有钱人,技艺精湛的画家和作家,青年纵情享乐者,爵士音乐家,黑人舞蹈演员以及外出观光的“扶轮国际”成员所引起的文化冲击没有丝毫的精神准备。这是被格特鲁德·斯坦因贴上了“迷惘”的标签的一代,这也是爵士乐充盈于耳的一代。然而这并非真正的迷惘,也并非始终充满爵士乐。事实上,在禁酒时期,这一代喝酒超过限度。在巴黎,美国人很少讲或者几乎不讲法语,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们很少跟当地人讲话。因而在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中,除了提供服务之外,很少有当地的法国人或西班牙人在小说中出现。

这是战后的一代,海明威许多在巴黎的同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海明威本人对他在意大利意外地受的伤而感到憎恶。让人们去想吧,人们会以为他比他实际的行动勇敢得多。战场的经历是入场费,勋功章可以使一个进入团体内部严格选择会员的俱乐部。然而战争并未结束,在德国,由于战争债务所引起的通货膨胀使得这个国家成了游客的梦乡,本国人的梦魇,而柏林则成为本大陆上最颓废的城市。下一场战争(人人都清楚会有下一场战争的发生)会由掏了德国工业经济心肝的巴黎的和平解决而引起。在巴尔干半岛,土耳其人在跟希腊人交战;在意大利法西斯匪徒把墨索里尼迅速地推上了权力的交椅;未来的前景变得显而易见。在巴黎,夜总会的爵士乐响彻深夜,廉价的香槟酒在餐桌上四处溢流。还有什么再用得着担心下一次战争呢?没有人再相信引起上次战争的政治家了,没有人再相信那些曾经把男人们带进大战战壕中的价值观了。名声、荣耀、国家不再能感动海明威作为其中一员的那一代了。

那是无声电影的年代,那是卓别林称霸影坛的年代。他们都涌向巴黎,在这里可以目睹林荫道上放映的电影;在这里可以同影星们在夜总会里暴饮、狂舞;他们涌向巴黎,在这里可以迅速地解除婚烟;在这里可以弄到新潮服装。

这也是妇女们改变了配偶追求标准的岁月。从大方高雅的拖地裙,几乎一下子变成了超短裙,衣服也尽可能地薄如蝉翼。随着女子短发式的兴起,上一代好看的长发不见了。沾有口红的香烟头是这一时代的标记,真正大胆的年轻女子在公开场合吸烟。曾经使上一代人震惊的华尔兹现在都已显得太稳重了。查尔斯顿舞、黑臀舞以及其它爵士舞使牧师们以及公共道德的维护人勃然大怒。这是酗酒、吸烟的美国妇女的第一代;是参加选举的美国妇女的第一代;也是把离婚看作是对不幸婚姻的一种合理解决办法的第一代。那些能付起旅费的人们去巴黎趁机利用那些草率离婚的法律,这些法律使得他们婚姻的解除远比国内快。

每件事物的发生出现都是如此之快,速度与时间是同义的。汽车不再是暗黑色的,马力增大,漂亮而且售价昂贵。分期付款购物的及时实行,使大部分中等阶层的家庭可以购买美国幻梦中的最新式的东西。黑人爵士音乐家和歌星在不允许美国黑人进入的歌厅中演奏、歌唱。在芝加哥,在巴黎,布鲁斯歌舞曲在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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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属作者“海明威的世界观及著作的意义”研究标题,获甘肃省省委1999高校科研项目立项资助(991-

人的耳畔回响。这是从电影上学会接吻,从唱片上学会跳舞的一代。1925年黑人舞蹈家和音乐家云集巴黎。

海明威的巴黎也是二十年代文学、绘画、舞蹈、音乐诸方面的中心所在。海明威到来不久,比其发表了别人不敢发表的小说———詹姆士·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同时,埃兹拉·庞德,年轻作家一代的助产婆,正在编辑出版T.S.艾略特的《荒原》。最终这一时代所有的作家都从巴黎经过,任何地方都不象巴黎这样使一位青年作家如此迅速地跟他所处时代的前缘相接触。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海明威投身于一个文化圈中,这个文化圈使他在未发表只言片语之前就出了名。这就是当时巴黎为一个人所能做到的。

迷惘的作家

在巴黎度过大半生的美国女作家格特鲁德·斯坦因对海明威说:“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海明威为这一评语而震惊,并且把它用作他的早期小说《太阳照常升起》的卷首语之一。随着该小说获得成功,这一警句被用作在世纪之交出生,在一战时成熟的那些作家的称号广为流传。因此,这些欧美文学作家就被当代的一些文艺批评家贴上了“迷惘的一代”文学流派的标签。

“迷惘的一代”文学是在一战前后西方社会经济危机的影响下产生的。这一流派作家大多数亲身经历了帝国主义战争的浩劫。他们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是欧美青年一代精神悲剧的历史根源,因而怀着无限的伤感和悲苦来描写被战争驱逐出生活常规的、饱经沧桑的人们的不幸,努力挖掘主人公的心灵创伤。象小说的作者一样,“迷惘的一代”文学的主人公都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磨难。战争期间,早在1917年元月22日,英国总统伍德沃德·威尔逊号召以和平调停的方式解决战争争端,并号召建立战后国际联盟……在德国发布命令六至八个礼拜内,总统勉强地得出结论,不能再保持中立了,美国除了介入战争别无选择。因而在1917年4月2日他来到国会要求宣战,他说“美国要为世界的根本和平以及德国人民包括在内的世界人民的和平而战,为不论大小国家的权力,为世界各地的人们享有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与遵从方式的特权而战。世界必须使民主政治畅行无虞”①。受威尔逊宣言的鼓舞,许多美国青年奔赴欧洲为“世界和平,自由与幸福”②而参加战斗,小说作者海明威也在其中。在军国主义狂热的驱使下,带着玫瑰色的幻想,他们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然而在战场上他们亲眼目睹了残酷的厮杀与可怕的死亡的场面。他们充当了战争的炮灰,许多人在战场上白白地送了命。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也都是肢体残废或精神上遭受了严重的创伤。在他们看来现行的道德标准,伦理观与生活理想都被战争彻底地摧毁了。他们憎恶战争,但又不知道如何消灭战争,他们心情苦闷,感到前途渺茫。战后资本主义世界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危机又加深了他们心灵上的空虚和病态的桀骜不驯。他们脱离人民,远离革命,没有明确的社会理想,只能逃避现实,躲进个人的狭小天地,想企图在生活中寻求刺激素振奋自己。然而思想上的消极遁世,生活中的狂放不羁,并不能使他们得到满足。相反,使他们与现实生活的距离日益加深,陷入绝望与极度空虚的境地。“迷惘的一代”的作家正是描

写了这一类社会人物,遣责了罪恶的战争对这一代的摧残,深刻地反映出战后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尖锐的精神危机与社会矛盾。

厄涅斯特·海明威(1899-1961)不仅是“迷惘的一代”文学的先驱者,而且也是这一文学流派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家。战争给厄涅斯特·海明威留下了严重的创伤,在意大利一家野战医院里,医生为他做了十二次手术,从他的伤口中取出了二百多块弹片。然而,海明威精神上的创伤却更为严重。战后,海明威回到大西洋彼岸的家乡,但是战争给他留下的残酷印象仍死死地纠缠着他,使他深深地陷入彷徨与绝望的境地。据他的亲人回忆说,自他参战归来后“不想找工作,不想上大学,什么事都不想做。他成了一个没有目标的人。”③因此有人说《太阳照常升起》是一部传记小说或者说小说的主人公具有海明威的影子都不是不无道理的。

《太阳照常升起》反映了在该小说出版前三十年代盛行于西方社会的那种变化中的性角色模式。海明威的第一部小说从许多方面来说,都是对熏陶感染他长大的维多利亚精神道德的吻别之作。无论是作为一个流亡之者,一个一战退伍兵,还是作为一个年轻的丈夫、父亲以及一位艺术家,海明威从18岁起就过着一种放荡不羁的生活。过着欧洲他所过的那种生活。海明威亲眼看到了把旧秩序变为新秩序的那种变化中的社会结构,他的思想情感与一战前后的道德习俗保持均等的谐和一致。

迷惘的小说

海明威的第一部小说《太阳照常升起》(原名《圣节》),体现了迷惘的一代“文学的基本特点,实际上也是这一流派的经典之作,它塑造了“迷惘的一代”的人物形象。

小说描写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流落巴黎的一群英美青年的生活和思想状况。小说一开头就告诉我们,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刚刚散去,但我们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这场帝国主义战争的阴魂不散,仍象一场可怕的恶梦紧紧地压在受到战争打击的一代人的心头。小说中的那群“流亡”在欧洲的美国知识分子,都不同程度地在身体、精神、道德、心理、家庭或经济等方面受到战争的损伤和摧残。是战争粉碎了他们的人生和希望,他们人生的理想与追求都在战争的炮火中化为乌有。他们精神上颓废悲观、思想上迷惘彷徨,生活上放荡不羁。他们寻花问柳,狂欢暴饮,企图以寻欢作乐来填补精神上的空虚,企图以享乐主义来取代破灭的理想,他们像无头苍蝇,盲目地摸索着人生的出路。

小说的主人公杰克·巴恩斯的形象本身就反映了作者本人的某些经历和他战后初年的世界观以及性格上的某些特点。杰克·巴恩斯是一位美国青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身受重伤,战后旅居法国,作美国一家报馆的驻欧记者。战争不但使他身心具残,但更使他难堪而且难以忍受的是战争使他失去了性能力,彻底地剥夺了他作男人的资格。这种处境又是他无法突破恋爱关系。尽管杰克本人知道他的恋爱荒唐不经,但是,没什么能改变他的个人命运的悲剧。生活中,他热恋着勃特·阿施利夫人,但战争留给他的残疾使他对性爱可望而不可及。在战场上,杰克没有机会证明自己是勇士还是懦夫,甚至跟敌人没有进行过任何的交锋,就糊里糊涂被飞来的弹片炸伤。这也许是使杰克最为沮

丧不平、遗恨终生的事。然而没有什么能弥补得了他心灵上的创伤,更没有什么能填补了他精神的空虚。他嗜酒如命,借酒浇愁,企图在酒精的麻醉中忘却精神上的痛苦,但是这也无济于事。杰克的朋友比尔批评他说:“你是一名流亡者。你已经和土地失去了联系。你变得矫揉造作。冒牌的欧洲道德观念把你毁了。你嗜酒如命。你头脑里摆脱不了性的问题。你不务实事,整天消磨在高谈阔论之中。你是一名流亡者,明白吗?你在各家咖啡馆来回转游。”④

《太阳照常升起》的卷首引语“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涵盖了作品中所有的人物,书中几乎所有人物都是“和土地失去联系”的流亡者。罗伯特·科恩,一位中量级拳击冠军。他对拳击不感兴趣,仅以拳击来抵消在普林斯顿大学被作为犹太人对待时所感到的低人一等和羞怯的心情。他也是一位未发表过成功小说的小说家。在妻子跟一位袖珍肖像画家出走之后,被一位指望跟靠他的钱支撑,最后不得不放弃的这家杂志社一起飞黄腾达的女士弗朗西丝掌握着。罗件特是与“海明威式人物”本质上相去甚远的人物。现实中的希望破灭后,他就躲进幻想的王国。读了小说《紫红色的国度》,他一心想往着南美洲那块“乐土”。但遇见勃莱特之后,他很快忘却旧梦,做起新梦来。他把勃莱特看作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人物,看作自己未来的幸福所在,他不顾一切地想得到她。出于轻浮和寻求暂时的刺激,勃莱特曾与他同居数日。但科恩没有勇气正视现实,错误地认为自己有“权”获得那女人,一味地按照他强硬执拗的主观意志行事,最后惨败在斗牛士罗梅罗面前,成为众人鄙视嘲笑的对象。

勃莱特是小说中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她同样受到战争的打击,但她企图以酗酒作乐,恣意放纵的生活方式来忘却精神上的痛苦。小说中她在迷惘的一代人的生活圈子中占据着轴心地位,一群男人们围绕着他争风吃醋。小说围绕着她展示了“迷惘的一代”爱情错综复杂的纠葛。勃莱特曾两次离婚,后又与迈克·坎欠尔订婚。迈克并非象她真正倾心的杰克那样完美可爱。【注释】

①②《大美百科全书》Vol.29.9.193光复书局出版。③海明威著、赵静男译《太阳照常升起》《译者前言》P3,上海泽文出版社,1995年出版。

④海明威著、赵静男译《太阳照常升起》P125,上海泽文出版社,1995年出版。

他粗鲁、暴躁。

他堕落成性,没有一点值得勃莱特爱的地方,但他将可能继承一笔数目可观的遗产,这也可能是小说结尾时,勃莱特仍然决定回到他身边的原因吧。勃莱特醉生梦死,生活糜烂堕落,为满足自己的情欲和一时的狂热,不惜使自己所爱的杰克蒙受耻辱,让杰克作她与斗牛士罗梅罗的皮条纤,随后跟斗牛士跑了。跟斗牛士同居之后,发现斗牛士爱上了她,而她最后却认为跟自己年龄悬殊太大的斗牛士不该象自己那样堕落,便主动与他分手。

勃莱特在本质上是属于迈克、科恩之流,是战争的受害者,也是“迷惘的一代”中的典型人物。这一代人遭受战争的摧残,在心理上或精神上都显示出一种病态,用小说中主人公的一句话“人人都有病”⑤。这种病态同样反映在“迷惘的一代”的人生观中。杰克·巴恩斯生活中唯一有效的价值是金钱。正象比尔·戈顿所叙说的那样:“简单的等价交换”⑥。据杰克自己承认,他不是一个热心礼拜的教徒。他努力地祷告,但祷告得很糟糕;他去仟悔,但是痛苦并未解除。西方哲学认为,道德在某种程度上依赖于宗教,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不可能有道德。从主人翁杰克·巴恩斯的金钱价值观与宗教道德观可以看出“迷惘的一代”在精神和道德上都真正地破产了。

《太阳照常升起》也是海明威的《荒原》,而杰克正是海明威笔下的鱼王。这里主人公再次失去了性能力,他的田园变为不毛之地。祷告失败而没有作用;好坏之间传统区别的认识显得大为迷惘;人的结合在道德上被阉割;由于战争所造成的心灵上的灾难而割断了跟过去的联系,生活大大地失去了意义。因此小说中同时反映了“迷惘的一代”生活中的虚无主义。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小说的卷首语之二出自圣经中的《传道书》,它着重表现了“迷惘的一代”生活本身的虚无,点明小说的主题,同时又跟小说书名相呼应———《太阳照常升起》。

⑤海明威著、赵静男译《太阳照常升起》P19,上海泽文出版社,1995年出版。

⑥海明威著、赵静男译《太阳照常升起》P80,上海泽文出版社,1995年出版

【参考书目】

[1]海明威著、赵静男译《太阳照常升起》上海泽文出版社,1995年出版。

[2]虞建华著《20部美国小说名著评析》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9年出版。

[3]MichielS.Reynolds,TheSunAlsoRiscs,ANovelofTwenties(TwaynePublishers,Boston,ADirisionofG.K.

Hall&Co.)

[4]Lindawayner-Martin,ed,NewEssaysonTheSunAlsoRises(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87.)

[5]TheEncyctopediaAmericana,InternationalEdition,GrolierIncorporated,Connectic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