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剪影

红楼剪影

红楼梦曲，千红一窟，万艳同杯。在红楼这个大家庭中，每一个人都在本色出演，演出人生的喜怒哀乐。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理，但人的命运与他的性格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毋庸臵疑的。 西方哲学家佛洛伊德有一个很著名的理论，即人格三重结构论。弗洛伊德认为人格结构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构成。本我”又名“伊德”代表人的本能欲求,依循快乐原则而运作,以满足生命体各种基本欲望为目的。“自我”是现实化了的本能。在人格形成发展过程中,人的本能由于不断受到现实原则的制约而往往不能得到及时的、直接的满足。“超我”是人格结构中最高的一层,是受伦理原则支配的道德化了的“自我”,其功能在于制约人的本能和监察“自我”的活动。

我一直认为宝玉是红楼中活得最真实的生命体。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为：

无故寻愁觅恨 ，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哪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梁：莫效此儿形状。

“寻愁觅恨，似傻如狂”，这不就是最本我的贾宝玉吗？虽然他生活在作品中，却是作品中的真实个体。佛洛伊德说，

“本我”是存在于无意识领域里人的本能欲望的冲动，只有当人处于精神恍惚、梦境、催眠或意识崩溃的情况下才显露出来。理智，理智，理性的智慧。所谓理性，应该说的就是现实原则的制约吧。人们常常会嘲笑那些或傻或狂的人。认为他们不正常，很可笑。可惜，又有谁能为“正常”下一个明确又合理的定义呢？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杆秤，一座心中的天平。宝玉爱黛玉，他爱得纯洁，爱得真挚，爱得让人心疼。宝玉疼惜女子，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宝玉不追求仕途名利，即使挨打，也不妥协。他的言语，他的行为，似傻且狂，一般人看来，都是难以理解、不可想象的。但是，我们可以换位思考一下，也许，那种傻劲、狂劲、痴劲，才是“本我”的自然流露。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痴。但我们长时间生活于现实原则的束缚下，已然被同化，收起傻气，收敛锋芒，把那份真真切切的痴隐埋在内心深处，不轻易表露。长此以往，逐渐现实化了的本我无法适应原本真实的本我，人已经发展成为异化的个体。

这种现实化了的“本我”，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自我。“自我”是现实化了的本能。“自我”是三层人格结构中的中间一层，经常处于两难的境地，一方面它需要满足依赖于快乐原则的“本我”的需求，另一方面它又受到依循于现实原则的超我的检视和外界环境的制约。

王熙凤是红楼中一位特别的女性，她堪称红楼中的“女诸葛”，现代版的“女强人”。“弄权铁槛寺”、“设计擒贾瑞”、

“大闹宁国府”，无不看出她的心机与谋略。《红楼梦》第六十五回里，兴儿在尤二姐面前形容她是：“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此语恰当之极。

当然，无论王凤姐本我的权利欲望有多强，她都得有所避讳，尤其是在贾母、王夫人——权利的授予者面前，更须忌惮三分。这便是现实化了的本我，即自我。她的权力必须行使在一个平衡的范围之内，如果不知收敛，随时可能失宠。我想贾母、王夫人并非对她的行为全无所知。一方面她们确实喜爱这个后辈，觉得府里之事，她处理得井井有序，需要赋予她一定权利来树立威信；另一方面，王凤姐的一举一动并没有逾矩，超过权限，功大于过。可见，王熙凤把本我与自我的尺度把握得很好。

再看《红楼梦》第六十八回，贾琏偷娶尤二姐，在外面设了偏房。凤姐得知后，心中怒火，可想而知。若是寻常女子，也早已不能自持，何况是心高气傲的凤姐？若依照本我的性子，早已和贾琏闹翻了天。但她毕竟是个聪明人，她很明白，在这个社会，女子地位远不如男子，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女人没有自主权，只能服从；她如果大吵大闹，只会让人看轻。但是完全任由贾琏胡闹，又违背了她的心性。此时，本我与自我在现实的天平上达到了一种平衡。她审时度势，一方面虚以委蛇，好言相劝，取消尤二姐的戒心，赢得她的信任，把单纯善良的尤二姐骗进了贾府，使其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在贾母等长辈面前，她成功扮演了一位明白事理的正统夫人形象，反倒使贾琏落了不是。另一

方面，她不会饶恕那些促成此事之人，必须予以惩戒，树立淫威，以免后患。她大闹宁国府，上演了一出“我见犹怜’的戏码，使得贾珍、贾蓉、尤氏等人无地自容，连连称错，愧疚不已。最终她借秋桐之手，逼死尤二姐，可怜的二姐无奈吞金自逝。

可以说，《红楼梦》伊始，凤姐本我与自我的关系一直处理得很好。但是，权力越大，妒意越浓，欲望就会越膨胀，人就容易失去理智。即使是精明能干的王熙凤也不例外，最终本我的过度膨胀超过了现实自我的尺度，受到了超我的惩罚。超我是人格结构中的最高层次,自我受到超我的道德限制或良心的压力,超我监视、指导并威胁着自我。如果把握不好自我角色，本我过分放纵，违背超我原则，就会出现危机。凤姐的命运完全应了那句判词：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反观前两位主人公，一位是千古情人独我痴，虽然为我所爱，却为世所不容。本我过分放纵，无所节制，只能事与愿违，承应金玉良缘，走向了仕途之路。另一位，机关算尽太聪明，虽然为我所欣赏，亦为世所不容。权利欲的过度膨胀，导致本我与自我失去平衡 ，落得力拙失人心，历幻返金陵。二人行为不同，性质相似，都受到了超我的惩罚。

在贾府里还有这样一些女子，她们一直过的很平稳，从贾府兴盛到败落，对她们都没有太大的冲击，甚至于因祸得福。譬如平儿、李纨等人。或许可以这样说，因为她们恰当协调了本我、自我的关系，所以可以立于平稳之境，人生无大起大落。平儿是凤姐的体己人儿、得力助手，也是算贾琏

的侍妾。凤姐若无平儿这一得力助手，很多事也会捉襟见肘。但是平儿并未因此邀功，尤其是后期凤姐体力不支，她也没有趁机得势，依然事事敬着凤姐。她深知凤姐的习性，所以在处理凤姐、贾琏与她的三角关系时，她处处小心、谨慎， 绝不由着贾琏的性子胡来。凤姐死后，她细心照料凤姐的女儿巧姐，使她摆脱了贾环等人魔爪，赢得了贾琏的敬重，扶为正室。李纨，贾珠之妻，早年丧夫。虽然丈夫英年早逝，但她没有改嫁，更没有不端的言行。这对于一位年轻的少妇来说，实属不易。她忍受着一般女子难以承受的孤独，在贾府中教子持家。最终其子贾兰进士及第，如其所愿。那时的贾府已是败落之族，贾兰得中，无疑提高了她在贾府中的地位。我想她应该得到了那个时代女子最想要的，实现了封建社会女子的人生价值。我们决不能说平儿、李纨无欲无求，真实的本我其实一直活在她们的生命里，而现实化了的自我严密而苛刻的驯服了骚动不安的本我，二者趋于平衡，走向了平稳之路。

整部《红楼梦》一直操控在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掌心之中，他们运筹帷幄，谱写了一篇荡气回肠的红楼梦曲。也许，我们可以把他们看成超我的准则。他们才是无欲无求，是世人永远也无法企及的“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