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散文：山村寻味

细细想来，人有时候很怪，怪得连自己都难以分清，潜意识中究竟是怎么回事。钱钟书一语道破天机：“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也就是当代人所说的犯贱!

2016年，腊八那天，曲靖市麒麟区，石灰窑上营村，我女婿公司的同事大春，请我们去他家吃年猪饭。我虽不吃荤，但我以前当过农民，长期呆在城里，反而对农村很感兴趣，为了寻找远去的乡村风味，我愉快地与他们同行了。

一大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好天气，拍出来的照片效果一定不错!

到收费站已快九点了，高速路面结冰，全程封闭，所有车辆堵在收费亭那里，排成长长的一串。

其它地方，三九心里结冰很正常，封路现象也时有发生。可在春城昆明，这种现象闻所未闻。没办法，只有等路面化冻。许多车辆想尽办法调头——打道回府。

我们也想打道回府，听有人议论：路面只结了薄薄的一层，这么大的太阳，一会儿就化了。抱着一线希望，只好等待。

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放行，看到路面上确实有刚化的冰水，这才相信结冰一说。

下了高速，车在崎岖曲折的山路上行驶。一路上看到的山村风貌却别开生面，特别是那里有许多土坯墙与小青瓦结合的房子，风格独特。小青瓦被风吹日晒已泛黑，黄黑相间的土房，透出浓浓的乡土气息。

每栋房上都有烟冲，炊烟袅袅。奇怪的是，有的一家就有三四个烟冲，最多的达到六个，想必是大户人家，分成了若干小户，每户开设一灶，才会有这么多烟冲。

对于久居城里的人，看到烟冲也会感到新奇。城里不要说烟冲，就是油烟也被抽油烟机抽走了，哪里还能看到袅袅炊烟。

到了大春家，把车停好，下车一看，周围好多土房。我说：“这样的山村风味我喜欢。”

大春说：“原来都是茅草土房，更好看。解放后，才逐渐掀掉了茅草，盖上了小青瓦。改革开放后，许多人家富了，才推掉土房建楼房。现在土房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再不来，恐怕都看不到了。”

我一看周围，确实这样，好多新楼房与土房掺杂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不和谐。

村中的路是刚打好的水泥地，灰白灰白的水泥粉末还清晰可见。这么新的路面上，到处都是牛粪，鸡屎，羊粪。看来农村的面貌容易改变，生活习惯却难以更新。

我们一行来到大春家，只见大门前摆了一张小桌子，上面躺着一只宰杀的羊;大脸盆里有一只猪头和猪脚之类的杂物;还有三只十斤以上的大公鸡;旁边有一口临时用砖支起的大锅，和一些柴草，是用来煮羊肉的。真有点年味了。

我们刚坐上桌，菜就摆上来了。猪肉炖萝卜雪白，蔬菜是青白相间，菜叶绿得滴翠。其它荤菜我没注意。

大春客气地说：“中午简单吃一点，年猪饭一般都在晚上。大家随便吧?”

我也不客气，捡了一块萝卜咬了一口，回甜回甜的，再吃青菜，也有点回甜。我问大春：“这青菜萝卜从哪儿买的，这么好吃?”

他说：“自己地里种的，不施化肥，不打农药，自生自长，绝对绿色食品。等会带你们到地里去拔一点带回去。”

我点点头说：“嗯!就是与街上买的味道不一样，既嫩，又甜。等会带点绿色产品回去。”大家一致赞同。吃过午饭我们就向菜地出发。

大春家的菜地在水库边，我们吃力地爬上大坝，看到水库中清悠悠的水在微风吹动下泛起阵阵涟漪，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我的心情也跟着清亮起来。

偏远农村，地里的庄稼看起来特别嫩绿，生在水库边上的就更不用说了。萝卜青菜很大，土壤疏松，不用刀锄，随手轻轻一拔，一个大萝卜就起来了。我们每人拔了一包才往回走。

整个下午没事了，有的打牌，有的吹牛，就等晚上的年猪饭。我只有一个人拿着相机出去采风。

农村的鸡鸭，牛羊等，看到人来就像没看见一样，呆呆地站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母鸡是看都不看你一眼，一心一意地护着小鸡到处觅食。农村的狗少见多怪，老远就汪汪汪地叫个不停，哪像城里的狗，街中心都能睡觉，对于过往行人早已熟视无睹，看来不同环境中生活的狗都截然不同。

在一个小山坡上，看到一头水牛，昂首站在岗上，与其它牛不同的是断了一只角，难怪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一看就是好斗的角色，不用说，那只断角，就是好斗落下的伤残。我用相机一看，它昂首在草丛中，头顶是蓝蓝的天，好不雄壮威武!

照完后，我不敢离开大道，生怕迷了路回不去。返回正路向前走，看到一个山岗上有一间小土屋，旁边有一棵树，比土屋高了许多，四周连杂草都没有。往上看去，半圆的月儿，几乎挂在树梢。此情此景，透出了一股清高与孤傲的气息。

已是下午三点，正值阳光炽烈，月亮都不下山，只有在空气质量极佳，没有高楼大厦遮挡的山区才能看到此景。城市里，即使月亮白日高挂，由于空气的污染，高楼的林立，也难以看到。我立即取出相机，走上山岗，调整好焦距，拍下了这难得的镜头。

当我返回正路时，草丛里飞起两只蝴蝶，我以为眼花，不敢相信。马上就要进入四九了，早上高速公路还结冰，下午居然还有蝴蝶飞舞，我不知它们是如何熬过漫漫的数九长夜和黎明的寒冷。这云南也太神奇了!我追逐着蝴蝶想拍下来，可它就是飞个不停，人怎么能追上蝴蝶呢，只好作罢!

我边走边看田野中绿油油的菜，在一片麦田里，看到了夹杂在麦苗中的油菜，已经开花，一朵朵小黄花，冒出了麦苗，好像有意展示自己的风采。哪里能在数九寒冬看到油菜开花?只有云南能出现这样的奇迹。

当我来到一个村庄，正在拍摄土房时，一个老人过来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笑了笑：“大爷，这样的房子才是真正的乡村风貌，值得留念!”

他说：“你们城里人说这个好看，在我们这里，住这样的房子就是受穷，没出息!”

“你怎么知道我是城里人?”我好奇地反问。

老人家说：“刚才看到你牛屎都在照，哪个乡下人看到牛屎会稀奇?”

我笑着说：“你老猜对了。我是昆明来走亲戚的!”他看了看我不像坏人，就走了。

我出了村，来到田野，看到八个妇女在田中锄地，还边说边笑，有的用锄头撑着聊天。真像包产到户之前吃大锅饭那样子。是不是农村改革，成立了合作社?要不就是包给农业大户，请的帮工。不管怎样，也许是农村改革的新苗头吧。

我边看边照，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已经感觉累了。一眼望去，大路前有一个转弯，就给自己下命令：转过弯，不管怎样，都得往回走!

一转过去，眼前一亮，看到了满山的梯田，冬季尽管有点荒芜，还是很壮观，虽然没有云南红河州哈尼梯田的规模，但是，过了九九，播种时节一到，梯田放上水，栽上秧，一定很漂亮。

我问了一下过路人：这是什么地方?他告诉我：“是东坡村。”喔!苏东坡的东坡，这名字好记。到插秧时节我一定来观看美景。

我欣赏尽了山村风味，就得意地往回走。我一直沿着大路来的，沿着大路回去应该不会错!可是，走了很久，还是没有到家，周围的环境好像一点都没有见过。我怀疑自己迷路了。

正在这时，看到一群放学的小学生，背着书包回家。大的也就十岁左右，小的看上去只有七八岁。根本没有人接，那像城里小孩，上学放学都得大人接送，学校门口大人还比小孩还要多，有的人家两个人送一个小孩，视如掌上明珠。

我很同情他们，就上前问：你们家还有多远，有的说一公里，有的说还有两公里。我问：走得动吗?他们说，天天走惯了，也无所谓了。

我又问：你们知道上营村怎么走吗?有一个小孩说：你顺着大路，倒走三公里就到了。

望着小孩们走远了，我才像泄了气的皮球，腿一下软了，再也走不动了。只有打电话给女婿，要他开车来接。女婿说：你开启微信实时定位，不然这人生地不熟的，我到哪儿找你啊?

我开通了实时定位以后，就坐在路边等候。不一会就看到对方图像在向我移动，三公里，对于汽车小菜一碟，如果要我筋疲力竭地走回去，恐怕半个小时都不行。

一会儿车就到了，对于我来说，就像救星到了一样。上了车，心想：要不是微信实时定位，还真不好找?科技的力量，是给人们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回到家已六点多了，大家已经开吃。

大春家是个大家族，亲戚又多，摆了十几桌，阁楼上有五桌，房间里两桌，其余的都在大厅里，虽然挤了点，但十分热闹。

客人们吃得很欢，主人家却忙前忙后地敬酒，上菜。大春的父亲敬我酒时，我说：我们来了十多个人，给你添麻烦了，让你破费了。

大春父亲说：你们大老远来，就是看得起我们，我高兴还来不及，我们农村人最看重年猪饭，谁家最热闹，来年就兴旺。你们是给我添旺来了。别说见外话，来，干!。

我只有抱拳拱了拱手，用茶与他碰了杯。他就忙着到别的桌子上敬酒去了。

年猪饭一直吃到七点多，一大锅羊肉，只剩一小半;一只猪，也没剩多少;三只大公鸡全部吃完。看着满桌的剩菜，觉得太浪费了，而且浪费的是大春家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羊鸡，顷刻间就被我们吃得杯盘狼藉，不知主人会怎么想，反正我是觉得于心不忍。

触景生情地想起一个女知青，曾经跟我说过类似的情况：当年下乡，生活艰苦，很少见肉，老是觉得吃不饱。我们几个女知青，看到剩的菜叶和残汤淘米水之类的，就想利用起来养一只猪，过年才能美美地吃上一顿。辛辛苦苦地养了一年，到了年底杀猪的时候才意识到，要请邻里乡亲来吃年猪饭。往年都是人家请我们，当时觉得高兴，吃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了，你不养猪也就罢了，既然养了，就得礼尚往来。轮到自己操办时，才知道心疼。看着辛辛苦苦养大的猪，一块一块地被宰割下到锅里煮，所剩的只是边角和筋皮之类，这一年不是白忙和了?看着大家吃得起劲，哪里还有胃口啊!等他们酒足饭饱走了，满桌的剩菜，剩饭等，是倒还是留，又十分揪心，倒了吧?可惜!不倒吧，这剩的怎么吃得下?看着所剩无几的肉，和满桌残留物，我们哭了，发誓：从今以后再不养猪，再不到乡亲家吃年猪饭了，简直是糟蹋万岁!我当知青时，就是这件事最尴尬，最揪心，最窝囊!

当时听后，虽有触动，只是觉得女人家有点小心眼。现在看来，这样的吃法，确实是最愚蠢，最浪费的!可长期形成的习惯，不是哪一个人说改就能改过来的。大春的爸，反而觉得我们来是给他添旺，其它农民会怎么想，我不得而知。

返程的路上，我想到：新农村改造，改变面貌容易，改变农民的生活习惯，环境卫生，确实不容易。你看他们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柴草，牛粪，垃圾，路上也是牛粪成堆，还有丧嫁迎取，年猪饭等等习俗如何改变得了?真是积重难返的头疼事啊!

山村寻味，使我认识到了，传统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好的传统要保护，坏的不良习气要妥善清除，人类才会进步，社会才能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