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尼尔对古希腊文化的继承

第#%卷第&期井冈山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

I27,#%=2,&135,#++)

#++)年’月123456728195::65:;<65=24>67?277@:@AB<972;2C<D65EF2G967FG9@5G@;H

论尤金?奥尼尔对古希腊悲剧的继承与发展

李

雄

吉安

（井冈山师范学院公共外语教学部，江西

摘

&)&$$"）

要：着重论述美国现代剧作家尤金?奥尼尔对古希腊悲剧的传承。文章首先分析尤金?奥尼尔的戏剧创

作在主题的确立、题材的选择、风格的树立、艺术形式及创作手法的采用等方面如何深受古希腊悲剧的影响，接着进一步探讨奥尼尔在这些方面对古希腊悲剧传统的继承和变革。

关键词：尤金?奥尼尔；古希腊悲剧；继承；变革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

尤金?奥尼尔，被公认为美国现代最主要的剧作家，

也是世界上最杰出的表现主义剧作家之一，自!"#$年发表第一个独幕剧《东航卡迪夫》以来，共创作%$多个剧本，对世界当代戏剧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在美国戏剧界乃至世界文学史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先后四次获普利策奖，并于!"&’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他本人与他的戏剧作品多年来一直引起国内外评论界的密切关注，至今研究他及其作品之风仍席卷整个世界。多年来，人们对奥尼尔的研究，更多地在于关注他的生活方式、思想、时代背景及“种种主义”等方面，而对奥尼尔戏剧与古希腊悲剧的关系以及古希腊悲剧对奥尼尔创作的影响的研究显得比较单薄。其实，奥尼尔与古希腊悲剧结下了不解之缘，他自认，古希腊悲剧对他产生了重大影响。他说：“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我掌握的有关历年来的戏剧知识———特别是古希腊悲剧。”古希腊悲剧就像奥尼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艺术宝库，无论是在戏剧主题、戏剧题材、戏剧风格技巧以及艺术形式和创作手法等方面，都为他提供了创作灵感。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吸纳和借鉴古希腊悲剧的基础上又不断创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东西。("&’年，瑞典学院在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时就这样评价过他：“本奖金授予他，以表彰他富有生命的，诚挚的，感情强烈的，烙有原始悲剧概念印记的戏剧作品。”因此，可以说，古希腊悲剧是奥尼尔戏剧创作最主要的源泉。本文试就奥尼尔戏剧创作在主题、题材、风格、艺术形式以及创作手法等方面如何深受古希腊悲剧影响，并在此基础上对古希腊悲剧的继承和变革，谈谈作者一管之见，以飨读者。

一

奥尼尔一生中创作了%$多个剧本，其戏剧中古希腊悲剧的痕迹随处可见。首先表现在戏剧主题方面，奥尼尔继承了古希腊命运悲剧思想。古希腊悲剧的一个很鲜明的主题就是命运支配人的生死祸福，人类始终摆脱不了命运的安排。奥尼尔在戏剧作品中，借鉴了这种古希腊悲剧命运观，他的戏剧作品中的不少主人公象古希腊悲剧中的人物受命运捉弄一样，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他的第一部独幕剧《东航卡迪夫》是以虚构的英国格伦凯伦号轮船的航行为背景写成的，在一定程度上讴歌了水手之间的真挚情谊，但更重要的是深刻地揭示了人世间的冷漠和水手的悲惨命运，主人公扬克和挚友德里斯科尔离开大海买农场的遐想成了泡影。前者凄惨地饮恨离开人世，后者的逃脱计划破产，只得继续做大海的奴隶。《天外边》是奥尼尔的成名作，该作品表现为一部现代命运悲剧。农家子弟罗伯特读过一年大学，生活喜欢幻想，整天梦想着“天外边”的世界和海上生活。可就在他即将实现自己愿望的关键时刻，却听从所爱女子露丝的劝告，放弃了航海计划，在农庄与露丝厮守，而他的庄稼汉哥哥安朱却代替他远航去了。结果当然不难预料，错了位的不善务农的他终日在田庄繁琐的事务中疲于应付，导致田地荒芜，牲口病死，农场陷于瘫痪。后来，夫妻反目，小女儿夭殇，自己又患上肺病。可怕的是他又不愿面对现实，精神一直在沮丧、悔恨和失落中无望地挣扎。孤立地看，罗伯特的悲剧源于理想高远与现实的平庸之间的矛盾，源于美好幻想

收稿日期：#++).+&.#"

第!期李雄：论尤金?奥尼尔对古希腊悲剧的继承与发展

!%

与意志薄弱之间的矛盾，源于人与自身的隔膜，然而有趣

的是，罗伯特这个人物的原型却是一个挪威水手。这里，奥尼尔把罗伯特塑造成在田庄的“挪威水手”，给我们揭示了一个答案：那就是人生注定是一场悲剧，不论罗泊特泡在农庄，还是漂泊在海上，都无法找到归宿，自己的世界总是在“天外边”。奥尼尔另一个剧作《送冰的人来了》也体现了古希腊悲剧思想。《送冰的人来了》本身反映的是一群万念俱灭的失意者，尽管只能靠幻想来度日子，但他们却拒绝承认自己一事无成，否则死亡是唯一解脱。剧中聚集了为人熟知的社会各类人物：政客及其走卒、士兵、靠社会救济生存的人、报人、警察、侍从、劳工运动组织者、皮条客和妓女，他们虽然各自原因不同，但却不能与现实社会相适应，并由此而变得内心充满失落，无所事事，成天在哈里霍普店里酗酒，他们在酒店里畅谈自己各自的理想，憧憬各自美好的明天，但却始终不把计划付之于行动，对他们每个人来说，每天都在等待明天，期待每年霍普生日这天，五金推销员希基到来款待他们，然而，希基来后不是款待他们。而要他们痛改前非，放弃过去，面对现实，走出酒店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每个人都勉强照着去做了，但不久后，又都失望地回到酒店，重新醉倒在酒杯里，更糟的是，从外面的世界返回后，每个人似乎都丧失了对明天抱有的幻想。事实上，正是希基毁了这里每个人的幻想，毁了每个人的生活。他们期盼希基给他们带来的不是拯救，而是幻想的破灭，他们盼来的不是救世主，而是死亡。就象《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的主人公玛丽蒂龙所说的“生活给我们安排的，我们谁也无能为力”。看似在自由选择的人们，其实都是命运罗网的飞虫。这种命运观的主题在奥尼尔《上帝的儿女都有翅膀》和《悲悼》等剧中也都有所体现。

其次，在悲剧的题材方面，奥尼尔也借用了古希腊悲剧。最明显的是他的《榆树下的欲望》以及《悲悼》三部曲两部戏剧。《榆树下的欲望》脱胎于欧里庇得斯的悲剧《希波吕托斯》。《希波吕托斯》描写雅典国王忒修斯的后妻淮德拉爱上了丈夫前妻的儿子、希波吕托斯，遭到拒绝后，羞怕痛愤，反诬后者诱奸她，致使忒修斯逼死儿子，淮德拉也在绝望中自杀。奥尼尔在《榆树下的欲望》中将这个题材移植到新英格兰凯勃特农庄。在剧中，老地主维特的妻子和他儿子在爱情、性欲、占有欲之间苦苦挣扎浮沉，终于一同走向毁灭。爱碧杀死自己的孩子就是借鉴古希腊神话中美狄亚杀死亲生儿子的题材。《悲悼》受古希腊悲剧的影响则更明显、更直接，我国戏剧家洪森在《奥尼尔与洪森》一文中就谈到《悲悼》是深受古希腊悲剧启发而创作的一部戏剧。《悲悼》主要是模仿埃斯库罗斯的悲剧《俄瑞斯忒亚》，二者无论在结构情节上，还是在线索乃至细节方面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悲悼》三部曲《归家》、《猎》、《崇》分别对《俄瑞斯忒亚》三部曲中的《阿伽门农》、《奠酒人》、《报仇神》。两剧的主要人物也相对应：艾斯拉"阿伽门农，克莉斯汀"克吕泰默斯特拉，莱维妮"厄勒克特拉，奥林"俄瑞斯特斯，小兰特"埃登斯托斯。在《悲悼》中，曼侬家中的不少人都受俄狄浦斯情结或被厄勒克特拉情节折磨着，女儿莱维妮跟父亲艾菲拉感情甚笃，憎恨母亲，显然可以用厄勒克特拉情结来解释。奥林爱母亲恨父亲，无疑可用恋母情结来解释，后来又爱上了变成了母亲替身的姐姐，这可以说是他早期恋母情结的再现。不过，奥尼尔在《悲悼》中尽管利用了古希腊悲剧模式，但却以南北战争结束后的新英格兰地区为背景，目的是给剧本提供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生活环境，更有力地揭露美映现实生活，同时将古希腊神话跟美国神话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运用现代心理学说来解释和探讨当代人生，其艺术感染力超过了他的其它的作品。另一方面，《悲悼》的故事情节比古希腊悲剧情节要复杂得多，就其结构而言，它保存了古希腊悲剧艺术的单纯性和完整性。

不仅如此，奥尼尔在悲剧创作的风格上也沿袭了古希腊悲剧。古希腊悲剧之所以能给人一种崇尚感，能净化人的心灵，不在于它展示命运如何强大、难以抗拒，而在于它强调人在命运的罗网中苦苦挣扎，寻找自我力量、自我存在价值的努力。正因为如此，不向宙斯妥协的普罗米修斯才能成为“哲学日历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自我放逐的罪人俄狄浦斯才拥有人格尊严，赢得世人尊重。时过境迁，#$世纪的社会从形态上讲已与希腊时代大相径庭，但从人的生存终极意义上讲却改变甚微。人仍生活在一个异己的世界中，自我的失落仍是每一个敏锐的、有良知的作家的最大痛苦，寻找自我，叩问人的本质就是奥尼尔宣泄在作品中的“内心焦虑”。这种追寻必然以失败告终，但并非全无价值，因为人格自此获得了提升。《天外边》中的罗伯特的幻想虽使他陷入悲剧，但同时也使他超凡脱俗，获得了全新的人生价值。《榆树下的欲望》中爱碧为证明自己对伊本的爱是纯洁无私的，扼死了两人的儿子，面对法律的追究，爱碧毫无悔意，伊本也和她站在一起，共同承受了杀子的惩罚。当他们面对毁灭时，一度沉沦的人性却在瞬间复归，从而赋予这种毁灭以崇高悲壮的色彩。《悲悼》中，莱维妮亚曾竭力想走出家族遗传的阴影，她向往海岛，渴望爱情，试图用鲜花装扮阴郁肃杀的孟宅，但这一切都是徒然。于是，她毅然退到老宅深处，扔出鲜花，钉死窗户，自我囚禁以惩罚自己。这不是怯懦退避，而是勇敢面对，如同勇敢面对命运惩罚的俄狄浦斯一样。《划十字的地方》中，老船长特雷特因梦想着他那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而放弃和牺牲自己的一切，并最终酿成自己的悲剧，他的这一选择正显示了他对理想的执着追求，使其生活有了不寻常的意义。

除上述之外，奥尼尔在艺术形式和创作技巧上也向古希腊戏剧借签，并将那种古老的形式推陈出新。奥尼尔戏剧《进入黑夜的漫长旅途》在情节的展开上借鉴了《俄狄浦斯王》中的“回顾式”结构。整个戏剧所展开的就是蒂龙一家人在寻找造成现时痛苦的原因，现在与过去在寻找现时痛苦原因的过程中汇合在一起了。过去的事情造成了现在的效果，当漫长的白天进入黑夜时，结尾与开头似乎已合二为一：造成他们痛苦的原因就是他们是一家人，这是一个永远也挣不脱的爱恨交织的束缚。四幕剧《送冰的人来了》在结构上是最典型的希腊式悲剧。霍普酒店里一群长年醉眼朦胧的房客是被生活遗弃的社会渣滓，他们整天在酒精中寻找安慰，在从未存在过的美好过去的白日梦里逃避痛苦。他们的醉话、梦呓犹如希腊悲剧中歌队的合唱。唯一的清醒者拉里是歌队队长，外来闯入者帕里特和希基则是剧中的第一个和第二个演员。拉里和众房客的对话犹如歌队间的对唱与合唱，构成了剧作的底色。希基、帕里特和拉里及众房客间的冲突犹如演员与歌队之间展开的冲突，加强了戏剧的动作性和矛盾性。西方评论家认为《送冰的人来了》的艺术结构是借鉴古希腊管弦乐队的技巧来写剧本，剧作家是交响乐的指挥，角色们是管弦乐队的合奏队员，闯入者希基仿佛首席小提琴手，他们的行为对乐队演出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四幕剧仿佛四个紧密相关的乐章，在时起时伏的旋律变化中，渲染紧张、压抑的舞台气氛。

$%

井冈山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第!"卷第#期

断尝试，从表现主义、象征主义、意识流，最后回到现实主

义。他不断创新，在创新中引入了内心独白、象征、面具、歌队等戏剧技巧，其中面具和歌队的运用就得力于古希腊悲剧的启示。古希腊悲剧在演出时，演员都穿着高底靴、戴着能够标示性格特征的面具。面具是原始悲剧的一个特征，奥尼尔继承了这一形式，他的许多戏剧如《毛猿》、《琼斯皇》、《马可百万》、《拉撒路笑了》、《大神布朗》等直接使用了面具。其它戏剧如《悲悼》、《奇异的插曲》中人物形象设计和戏剧手法的运用也不乏面具意味。奥尼尔认为使用面具可以更有效地揭示现代人的心理，以一种最大可能的明晰性和最经济的手段表现人的头脑中那些深藏不露的冲突。在奥尼尔心目中，现代人生活在面具的掩盖下，处于一种人格上的分裂状态，传统的现实主义表现方式下能深刻表现人的这种精神状态，只有使用面具才能把现代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大神布朗》中主要人物都频频戴上又摘下面具，他们在不同时间来回转换以应付险恶社会。面具这一手法使奥尼尔充分揭示了布朗和戴恩内心的痛苦。戴恩富于艺术气质，渴望真诚的生活，渴望爱与被爱，但正是他极其信任的布朗伤害了他，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内心世界，戴恩戴上了潘的面具。而这种两重生活更加剧了他人格的分裂，最后戴恩在痛苦中死去。布朗固然较好地适应了社会，却因此失去了灵魂和爱情，为了得到玛格丽特的爱，他在戴恩死后窃取了他的面具，但这只使布朗获得了物质上更大的成功，并没使他得到真正的爱情，更可悲的是他失去了自己的身份，为寻找身份布朗杀死了自己。通过面具这一手法，《大神布朗》在一种神秘的氛围中揭示了人格分裂的痛苦与孤独。除了用以揭示现代人人格的分裂，在奥尼尔剧中面具有象征的意义，如《拉撒路笑了》一剧中戴了面具的歌队就是芸芸众生的象征。

古希腊悲剧的歌队是由酒神祭祀的歌舞队演变而来的。在悲剧中它承担着多种艺术功能，既是一种叙事手段，也可满足烘托剧情的需要。在奥尼尔戏剧中采用了古希腊悲剧歌队这一形式。在《拉撒路笑了》一剧中，奥尼尔使用了一个庞大的歌队，奥尼尔通过戴面具的庞大的歌队使《拉撒路笑了》具有一种恢弘的气势。《毛猿》中奥尼尔采用了古希腊悲剧中的合唱队手法，在扬克与同伴饮酒的一幕中，扬克的同伴们就起到了歌队的作用，扬克一说话，他们就大声喧哗，发出一种刺耳的声音，这声响给人造成不安的感觉。不过歌队在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外在的氛围，它更是扬克内心烦躁不安的象征。《悲悼》也借用了古希腊戏剧中合唱手段，古希腊戏剧常常在幕启时用合唱来介绍背景和人物。奥尼尔在幕后使用小人物或群众角色的观众交待背景和人物关系。《悲悼》中的萨斯等群众角色就起这种作用，不过《悲悼》中歌队的运用则具有一种更强的古希腊品味，以萨斯为首的众市民是孟南家族悲剧的旁观者，而他们的议论又在不知不觉中加强一种命运感，使人感到一个阴影始终笼罩在孟南家的房子上。面具和歌队这两种最具古希腊特征的形式，在奥尼尔的戏剧中焕发出新的生机。它们的使用，使奥尼尔的戏剧携带了一种古朴的气息。而揭开这古老形式的面纱，其背后却是奥尼尔那颗现代灵魂。

二

对传统的继承使奥尼尔的剧作有了古代文化遗韵。但仅此并不够，在此基础上奥尼尔又作了独具特色的变腊戏剧的变革首先表现在对主题的挖掘和题材的处理

上。古希腊人由于知识的局限，往往把悲剧的根源归于外部和异己的力量，所以古希腊悲剧往往追索悲剧根源。奥尼尔则不同，他把悲剧的根源归于人本身内在的东西。因此，奥尼尔的悲剧是心理学、生理学和社会学意义上的悲剧。剧作主题更为错综复杂，人物性格更为矛盾多变。《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最终并没有像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中那样，找出一个杀父娶母的罪人，从而解除了国家的灾难。蒂龙家的每个人都对家庭的不幸负有责任，这是因果交错、爱恨交织，有如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最终一家人只得在情感的沼泽中无能为力，无力自拔。《榆树下的欲望》中的变态的爱情心理和乱伦的情欲关系是夹裹在贪欲、仇恨、猜忌中展示出来的，凯勃特、伊本和爱碧三者之间的父子、夫妇、母子、情人的关系以更加复杂的形式出现。我认为这部作品与其说表现的是欲望的强烈与刺激，不如说是表现了“欲望”的内在的宁静与美，伊本和爱碧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不可遏制地冲荡着一股欲望的急流，他们在不可控制的激情下做出了悖逆伦常的事情：儿子与继母发生了性关系。然而，在“欲望”的暴风雨之后，伊本和爱碧两人内心充满着一种爱情的宁静。在这里，悖逆的淫乱与纯洁的爱情，狂热的激情与无限温柔的境界，是如此不可思议地缠在一起。但是，更出人意料的是，奥尼尔随之写出这种爱情的“邪恶”，爱碧为了保住对伊本的爱，又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但是，戏剧远没有结束：奥尼尔再一次在这种邪恶之中，发现了一种对爱情的诚挚与力量，爱碧与伊本共同承担了杀子的责任。重要的是，这种承担不是忏悔，而是诚实地迎接精神上新的生活。至此，爱碧经历了贪欲———情欲———爱情的心理历程，伊本则经历了情欲———贪欲———爱情的心理历程，可谓殊途同归。“悲剧构成了生活和希望的意义，最高尚的总是最悲惨的。”不容讳言，《榆树下的欲望》明显地打上了弗洛伊德思想的印记，这一点在《悲悼》中表现得更强烈，也更具有戏剧性，变革更为复杂。我认为《悲悼》是奥尼尔对所谓“内心东西”探索的极致，孟南家的每一个成员心理上都呈现出不同程度上的变态，他们之间的任何一种关系都不是以单纯的形式出现的，比《俄瑞斯忒亚》中的关系复杂得多。克里斯丁、莱维妮亚、卜兰特、奥林都不是克吕泰涅斯特拉、厄勒克特拉、埃癸斯托斯、俄瑞斯忒亚的简单翻版。克里斯丁恨丈夫，是因为艾斯拉仿佛永远戴着孟南家的人所有的死亡面具，即对生命的扼杀，还因为丈夫不顾自己的反对，把她唯一所爱的对象儿子奥林带到前线去了。她与卜兰特私通为的是报复丈夫。莱维妮亚是出于一种隐私的嫉妒，她有着强烈的恋父情结，还偷偷爱着母亲的情人卜兰特，当母亲杀死父亲后，嫉妒之中又添加仇恨。她煽动弟弟奥林杀死卜兰特———这是她无法得到的，因而也是她必须毁灭的，逼死母亲———这是她的情敌。奥林杀死卜兰特也是出于嫉妒，因为后者夺走了母亲的爱，占有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他逼死母亲也是出于爱的绝望。这一连串秘不宣人的病态的心理活动既毁了他人，也毁了自己。之所以出现这种种现象，作崇的不是古希腊的复仇女神，而是他们自遣自责的良心，是摆脱不掉的孟家的鬼魂，是亲族之间既爱且恨的遗传基因。追逐奥林的是他内心的痛悔、绝望和对越来越酷似母亲的姐姐的爱，因为他不能像俄瑞斯特亚摆脱复仇女神一样摆脱痛苦，只能选择自杀，以放弃生命来逃避鬼魂和犯罪心理的作崇。莱维妮亚试图摆脱家族传统，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孟家的鬼魂无处不在。她终于明白了：生活对

第!期李雄：论尤金?奥尼尔对古希腊悲剧的继承与发展

XZ

定没有鲜花的一生。奥尼尔对人性的挖掘与剖析要细致

深刻得多，从而使古老的家族的仇杀故事演化成为极具内在张力的心理悲剧。我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T>世纪人类精神探索的重要收获。

其次，在表现手法上，奥尼尔作了许多探索和尝试，尤以表现主义和象征主义为突出。

在作品中，他成功地运用象征来表现人物的思想性格及其发展变化和描绘人物的生活环境。如《悲悼》中，对孟南家宅的外观就作了拟人化描写：“那门廊就像是为了掩盖屋子的灰暗的丑恶而钉在屋顶上的一个不相称的白面具”，那窗户“反映着太阳光，就像沉思的怀恨的眼光一样眩染直视”，“墓园里葬满了孟南家的人，他们都在这里过夜”。这种环境描写无疑具有象征意义，是为表现人物性格与命运、揭示人物关系服务的。奥尼尔还喜欢用动物形象来描写人物。《榆树下的欲望》中的老凯伯特总喜欢去饲养场跟母牛睡在一起，在那里他感到温暖和舒服；彼德和西蒙一起吃饭时，两人的身子挨挨挤挤，互相碰撞，“像两头进食的小牛一般”，爱碧则被称作母牛和母猪；《毛猿》中杨克与他同伴的外形、举止酷似猩猩、猿猴，用这些动物意象来象征地表现人性的退化。雾和大海在奥尼尔的许多剧中反复出现，具有丰富的象征意蕴。雾的出现对深化主题、体现剧中人艰难的生存处境起重要作用。雾显示了人类面对命运的无助、彷徨、迷乱和惊恐。雾对推进戏剧的矛盾，加强戏剧冲突和戏剧危机起重要的作用。在《东航卡迪夫》中，就有大雾笼罩，“死亡的雾遮住了杨克的眼睛”，杨克死亡之后，“雾散去了”。这些描写表明了大海跟杨克之间的紧张对峙关系，雾是大海的象征，是一种神秘力量的象征，杨克要背弃大海结果以死亡告终，是大海对他的惩罚，因而他死后雾便散去了，一切又恢复正常。在《安娜?克里斯蒂》中，老船长克里斯把世界看作是一个被雾笼罩的世界，在雾的世界中藏匿着主宰人生的一种神秘力量，命运驱使着他到大雾弥漫的海上世界去冒险。人生如雾海行舟，谁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不祥的征兆和无法预知的厄运会随时降临到他们的头上，大海和雾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奥尼尔剧作中神秘世界的主要象征。特别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雾多次出现且贯穿全剧，无疑是个象征体。雾本身展示了一种没有希望的氛围，甚至是悲剧氛围，对剧中人物的命运，对剧中描绘的世界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奥尼尔在剧中，大量运用象征手法，使剧本的意蕴变得更为丰富、深邃，从而增加了审美的难度，观众从中得到更大的精神愉悦。表现主义是他尝试的另一种表现方法。《琼斯王》运用鼓声、密

林、鬼魂表现琼斯惊弓之鸟般的恐惧心理。《上帝的儿女

有翅膀》用房间的天花板越压越底、象征种族遗传的刚果面具越变越大来表现人物日益紧张激化的心理矛盾。《悲悼》用墙上祖先的画像越逼越近，人与画像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人的面孔仿佛一幅面具来表现家族遗传对人性的束缚和压抑。另外，内心独白也是他大胆使用的形式，如在《追求生活的妻子》一剧中，奥尼尔就运用了独白的手法，生动地展示了两个主要人物彼得和杰克在发现对方的真实身份之后面面相觑时的复杂而又截然不同的心态。《早餐之前》写夫妇之间的关系发生龃龉导致的悲剧，实际上只有妻子一个人在舞台上对观众说话，整个独幕剧几乎全变成了她一个人的独白，这不能不说是奥尼尔对观众忍受能力的大胆试探。《琼斯皇》共八场，其中有六场就是用内心独白构成的。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奥尼尔的独白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第三、四幕各有一大段内心独白，玛丽独自一人或者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此时她完全敞开心扉，倾诉自己的内心矛盾和丧失宗教信仰的痛苦，表达自己的渴望———重新得到圣母玛丽的庇护，使自己内心得以平静。除此之外，奥尼尔还采用群白的方式来渲染气氛。群白在《毛猿》中表现得最为突出，大量的群白造成一种强烈的震撼和威慑力，烘托了全剧的悲剧气氛。这些表现手法的运用，赋予了奥尼尔剧本以新的风格，从而突破了传统现实主义的表现范围，达到新的深度。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古希腊悲剧无论在戏剧技巧、戏剧题材和戏剧观念以及艺术创作手法等方面都为奥尼尔提供了创作灵感，奥尼尔在借鉴和吸纳的基础上又不断推陈出新，发展和变革戏剧，赋予戏剧以新的含义。

参考文献：

〔U〕宋喜，金一伟L诺贝尔文学奖获奖颁奖演说全集〔V〕L

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8UWWXL〔T〕廖可兑L尤金?奥尼尔戏剧研究论文集〔V〕L上海：外语

教学与研究出版社，UWWWL〔X〕王德禄L曹禺与奥尼尔———悲剧创作主题，冲突与形象

之比较〔9〕（T）L山西大学学报，UWYZ，L〔[〕徐良L论奥尼尔悲剧的美学精神〔9〕（山东L齐鲁艺苑

艺术学院学报），U??X8\[]L〔^〕郑柏铭L论尤金?奥尼尔的现代性，美国文学名家〔V〕L

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U?_XL

!"#$%&"$%’()("*+",-%./’0("*/.12*%"%

345%(66)/#$%7"8(%")9’%%:;’+*%,<

"#$%&’(

)*&++,(,-’(+%./0,12/%’(3,41567,’689%’((1’(./1’:&571+;&++,(,89%<1’!=!>>?8@/%’1A

7=>)’+8)：0/%.414,571%’+BC%.2D..,.6/,%74156%’(1’C%’/,5%6%’(&EFD(,’,GH:,%++%’6/,1’I2%,’6J5,,K651(,C%,.L0/,414,5E%5.61’1+B.,.6/,%’E+D,’2,.1’C&5%(%’.MBJ5,,K651(,C%,.%’/%..DMN,267166,5O6/,7,8.6B+,8156%.6%21’C25,16%P,E&57.%’GQ:,%++651(,C%,.81’C6&1(5,16,5,R6,’6,R4+&5,.6/,651C%6%&’1+%’/,5%6%’(1’C5,E&57%’(&EGQ:,%++%’6/,.,1.4,26.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