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风

上传者：房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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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传时间：2015-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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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风

姨妈

踏着古老的青石板，慢慢地走向那个熟悉的地方。空气里混合着牛粪里还未消化完全的青草的味道，彝家的土墙上涂着厚厚的牛粪，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儿时的一幕幕又回放在脑海里。

外婆家是传统的彝族，在那个高喊着“人多力量大”时代，外婆和外公共生养了六个儿女，姨妈便是外婆家的老大。因此，姨妈从小就不能够去学校里学习，只能跟着外婆外公下地干活，带弟弟妹妹，从小便是他们的第二母亲。然而，上天却没有因此而怜悯姨妈。娃娃亲是农村里的习俗，指定了就不能反悔，外公与村子里的另一家人指婚之后，首当其冲的，就是姨妈。于是姨妈就成为了家族里一个唯一没有上过学的，却是最早就嫁了人的。

这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更不公平的命运在等待着姨妈，姨爹是个有着智力障碍的人，这些在姨妈嫁过去之前，外婆家这边是没有人知道的，姨妈就只能和一位有着智力障碍的人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结婚之后，有了我现在的两位表哥。可是，事情并没有这样就结束了，在我的小表哥出生后不久，姨爹就去世了。是的，姨妈就这样成了寡妇。

这些都是在我出生后漫长的岁月里，母亲慢慢讲给我听的。母亲说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接生婆是姨妈，我从小就特别亲着姨妈，每次放寒暑假，都要去姨妈家里，每次一放假，姨妈就从村子里边出来，走着崎岖的山路来到我家，再高高兴兴地把我接去那个古老的彝族山寨，山腰上的樱花开了，梯田里青青的稻谷，小溪汩汩地流着，空气里泛着稻谷的清香，沿途的风景，总是那么的美。

姨爹家是木匠世家，所以姨妈家的房子都是用木头做成的，所有的门，都是像日本的建筑里边的门那样，可以推来推去，推来推去。门和窗子上边都画着画，题着诗词。记忆最深的是一首《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当然，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学过这首诗，对于五、六岁的我来讲这首诗没有任何意义，可是上边的画确很是吸引着我。一位白发苍苍的慈母，在灯光下一针一针地缝着衣服，边上放着针线盒，还有一盏煤油灯。年幼的我每次去姨妈家都把这扇门推来推去，推来推去，看着在织布机上织着布的姨妈在我眼前慢慢的摇着杆，织出黑黑的布。

映像里姨妈家的菜只有两种，凉拌青菜和煮青菜。所谓的凉拌青菜，就是用清水煮过青菜之后，再撒一些盐，辣椒。没有一点油水，可是我却吃的很香，饭也只有包谷饭（包谷既玉米）。就是用往年秋收时候剩下的包谷，和大米煮在一起。妈妈说，那是过去文化大革命时期粮食紧缺时候才有的吃法，可是姨妈家的餐桌上永远不会少了它。

农村里有的是小孩子玩儿的，和姨妈一起剥玉米就是我的最爱，在平平的屋顶上，和姨妈一起坐在玉米棒子堆上，将一粒粒的玉米从玉米棒子上剥下来，日出的时候开始剥，日落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一小片金黄色的玉米了，总是会光着脚在玉米堆里踩来踩去，感受着玉米粒和脚底皮肤的摩擦，痒痒的。脚底下咯吱咯吱地踩着，嘴里咯吱咯吱地笑着，姨妈在一旁看着我笑得乐呵呵的。那是我的童年里最美好的画面之一。

大表哥是个十足的小混混，也许是姨爹去世的早。经常会有人来到姨妈家里说你家孩子又偷着偷那儿的，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来的人都把气往姨妈身上撒。总是等都骂够了才会离开。大表哥经常不回家，顶多就是在吃饭的时候看见他。夕阳西下，姨妈经常会坐在门槛上，看着门口小路延伸的方向，唱着古老的彝族歌曲，默默地流着眼泪。那声音低低的，如冬日里小溪里流淌着的溪水，沉闷，死寂。

二表哥还算听话，平常还会帮着姨妈下地干活，在高高的山岗上，姨妈弓着腰在麦子地里割麦子，偶尔会抬起头来看看二表哥和我，露出一口大白牙，憨厚地笑笑。那是最朴实的笑。

小学毕业之后，我离开了家乡去外地求学，每年回家的次数就少，更别谈去姨妈家了。

随着社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古老的山寨，走向了城市。姨妈也跟着去了城里打工。记得有一次放假，过年回到外婆家，姨妈也回来了，令我诧异的是，姨妈还不能够说当地的方言，只能够说古老的彝族语言，无法想象语言不通再加上不识字的姨妈是怎样在城里生活了那几年的。

姨妈是一位典型的受封建思想影响的人，她被指婚，丈夫病故，却又迫于舆论而不能再嫁，但是，后面发生的事，却改变了姨妈下半生的命运。

放假回家的时候，妈妈说姨妈改嫁了，我很是吃惊，作为一个传统的妇女，她是受着怎样的压力，忍受着他人异样的眼光再嫁的。外婆家里沸腾了，外婆哭着和一家老小说着姨妈是怎样的从家族的聚餐上提前走了说是要回娘家，其实是瞒着大家偷偷地去另外一个村子完成了她的婚礼。

一位受着封建思想压迫了的妇女，违背者家族人的意愿，终于去追求了自己的生活。对于姨妈来说，那才是她自己真正的生活。

去年回老家过年，姨妈和我一起走了好长一段山路，姨妈总说这个姨爹虽然不是很上进，但是从来不会冲自己发火，说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看到了姨妈眼里闪烁着的幸福的光芒。而且姨妈还有了她的小女儿。看着小表妹在姨妈身边跳来跳去，猛然间想起了多年前，我也曾经那样。

姨妈和我一老一少行走在蜿蜒的小路上，遇到了陡峭的山路，我扶了姨妈一把。时光倒流，这位朴实的妇女，背着一个小女孩，慢慢的行走在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