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_尘埃落定_的叙述方式和叙事策略

语文学刊(高教版) 2007年第1期

论5尘埃落定6的叙述方式和叙事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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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莉菁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摘 要] 5尘埃落定6刻画了/傻0与/不傻0相结合的独特的人物形象,同时作家又通过/小我0与/大我0

相结合的小说人物和叙述者相分离的叙述方式和叙事策略,既符合人物特质的展示,又显示了自身的审美意义,显示了作家新的小说观念和新的艺术探求。

[关键词] 5尘埃落定6; 叙述内容; 叙述方式; 叙事策略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610(2007)01-0013-03

5尘埃落定6作为阿来的处女作,虽然其出现已经是上个世纪末的事了,以后作者又有新作问世。但这部小说在当年引起的轰动的确是很大的,不仅因为它所叙述的是我们并不熟悉的西藏土司制度带来的新奇感,而且还在于这部作品不同于传统小说的叙述方式和叙事策略带来一种/陌生化0的效果,显示了作者艺术上的别样的探索精神,而其获得茅盾文学奖可以说是对这种创作手法和风格的一种肯定。事隔多年后重新阅读这部小说,笔者仍被其独特的叙事方式所折服,认为小说叙事策略上的独创性是导致小说全面成功的不可或缺的因素。

小说,是一种想象、虚构的叙事艺术。它既包含叙述内容又包括叙事技巧、叙述方式等,套用传统的表述就是/内容和形式0结合的艺术。传统小说往往更重视叙述内容上的引人入胜,所以更讲究情节的曲折离奇,人物语言、动作的丰富多变,这在中国传统小说中是很普遍的。进入现代社会后,结构主义认为,事物的意义并不存在于自身之中,而是在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中见出,所以事物的形式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反映在小说创作中,对小说形式也就形成了新的认识。作家普遍认为叙述是小说的本体特征,叙事策略、叙述方式对小说的表达能起到与小说内容同样的作用,甚至是更大的作用,它们同样具有自身的审美意义。在这种小说观念的影响下,中国小说突破了传统小说的叙事模式,进入现代小说阶段,出现了先锋小说、新历史小说、新写实小说等对叙事策略、叙述技巧有自觉追求的新小说。

阿来的5尘埃落定6就是这样一部对形式自觉追求的小说,并且以自己的小说实践丰富了当代小说的艺术探求。

一、/傻0与/非傻0

小说叙述方式、叙事策略上的选择必然是与小说叙述内容相融合的,不存在完全缺少形式的内容,也不存在完全脱离内容的形式。所以研究小说的叙述方式及叙事策略就必须跟小说所要表现的内容相联系。

5尘埃落定6以/我0)))麦其土司第二个女人所生的儿子,土司醉酒后的产物的眼光和经历,展示了西藏土司制度的令人惊异的野蛮、疯狂以及最终的消亡过程。而/我0这个形象最大的特点在于他是大家一致公认的/傻子0:/一个月时坚决不笑0;/两个月时任何人都不能使我的双眼对任何呼唤做出反应0;/我一咧嘴,一汪涎水从嘴角掉了下来0;/每天晨起我不知我是谁、身在何处;我十三岁起才记事;我从来都是事后才知0。这一系列表现使整个家族的人都认定/我0是一个没有攻击性、将来不会成为土司的麦其家二少爷。也正是因为/傻0,所以大家在/我0面前显示了更多的/真0。老土司对传位的真实想法,哥哥旦真贡布对土司之位的渴求、母亲对/我0能继承土司之位的愿望等都在傻子面前展露无遗,也让/我0有更多的机会看到社会、人性等真实的一面。

随着文本的展开,读者会渐渐发现,这个/傻

[作者简介]毛莉菁,女,浙江宁波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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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萃 毛莉菁/论5尘埃落定6的叙述方式和叙事策略

子0其实是/非傻0的,在/傻0的表层遮掩下,/非傻0的内蕴更有其丰富的内涵。首先,他有着常人不具备的智慧。当老土司在种粮食还是种罂粟举棋不定时,/我0的主张种麦子使麦其家族获得了粮食的丰收,成为众土司之中最富有的家族。/我0建立的边境市场,更是将麦其家族的财富翻倍。而/我0以和平方式化解土司之间的矛盾更是让大家臣服于/我0。这一系列的举措不是常人能做到的,而放在一个/傻子0身上就更显得离奇。其次,他还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我是谁?0/我来自哪里?0这种现代存在主义哲学的命题也是/我0经常苦思冥想的问题。/我0有着哲学家的头脑,常常冒出一些令人深思的想法:/即使是奴隶,有人也有权更被宠爱一点,对于一个统治者,这可以算是一个真理0;/汪波大还是中国大?他忘了他的印信也是其祖先从北京讨的0,,再次,他又有着土司制度中常人所欠缺的宽容、/爱0的品格。他爱他的父亲、母亲,爱英国的姐姐,爱桑吉卓玛。他与仆人能成为好兄弟,与波翁意西成为挚友,对其他家族的土司能宽容以待。他的内在宽厚仁慈与外在世界的暴力、血腥、杀戮、罪恶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作者将一切美好的东西寄寓在一个/傻子0身上,足可见出其价值倾向、情感倾向所在。同时引导读者时时越出傻子/傻0的表层而进入/非傻0的认识层面,更真实地认识作家所给我们描绘的事件、情境、人物等。

由此可见,/我0可以说是一个既/傻0又/非傻0的结合体。傻是表象,非傻才是内在的真实。这种内外的反差构成了这个人物的内在张力,不是简单的一面化的人物。如同5狂人日记6的狂人,5爸爸爸6的丙崽、5变形记6的格里高尔一样,外在的狂人、白痴、甲虫身份只是一种掩饰,而内在的对世界的真实认识、深刻思考才是人物的本质,才是作家描绘的中心。这种观念意象与行为本质之间的巨大差异,形成了强烈的反讽效果,体现了作家在人物塑造方式上的新的创造及对现代社会的现代思想的表达:真实的想法不能通过正常人来传达,反而在这些/非常态0的人身上寄托理想,显示了社会的/非常态0特征。

二、/小我0与/大我0

如上所说,现代小说区别于传统小说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作家对叙述方式、叙事策略等的自觉追求,而小说表现内容上的特质必然会影响到作家对叙述方式、叙事策略的选择,而不同的叙事方式也会带来不同的审美效果。5尘埃落定6对小说主人公的/傻0与/非傻0的矛盾设置,必然要求作家选择适

合的叙事方式进行表述,从而能更好地体现作家在人物这种巨大的张力中所蕴涵的深刻内涵。所以,小说在叙述方式上就形成了/小我0与/大我0的这种独特的叙述格局。

这里所谓的/小我0是指小说文本所展现给我们的是第一人称/我0的叙述方式,这个/我0就是麦其家的二少爷/傻子0。这种叙述方式是现代小说中非常普遍的一种叙事策略,/这类第一人称叙述者-我.,既是故事的讲述者,承担叙事功能,又是作品中的一个人物,参与到作品情节中去,有自己的言语、行为和意识活动。整个故事的叙述是按照故事中人-我.(不是作者)的观念、意识、性格、情感、情绪来叙述的。0这就是所谓的/戏剧化叙述者0。5尘埃落定6从二少爷/我0的角度来讲述故事,带有个人化、体验性的特点。小说展示给读者的是傻子观察、发现、体验的场面和情境,如小说开头那个下雪的早晨,/我0听到野画眉的叫声,看到母亲在铜盆中洗手,从侍女桑吉卓玛身上第一次感受女人的气息,,这种描绘显然是个人化的,同时作家也在这里为整部小说奠定了一种个人化的叙述基调。小说在展示个人化的同时,也体现了体验性的特点。这种体验是/我0的体验,由于/我0是叙述者,所以这种个人体验也必然展示出来,让读者能深入人物内心,同时也带有真实的属性。体验叙事是传统小说中不存在的,是现代小说在/内倾化0趋势下的对人物内在的一种感知和表现方式。5尘埃落定6对在体验叙事的描绘中最出色的是对死亡的体验:

刀子,锋利的刀子,像一块冰,扎进了我的肚皮。不痛,但是冰冰凉,很快,冰就开始发烫了。我听见自己的血嘀嘀嗒嗒地落在地板上,我听见店主朋友哑声对我说再见。

现在,上天啊,叫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神灵啊,我身子正在慢慢地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干燥的,正在升高;而被血打湿的那个部分正在往下陷落。这时,我听见妻子下楼的脚步声,我想叫一声她的名字,但却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我0不仅感觉到刀子扎进肚皮,而且作家人为地延长了死亡时间,细致地描摹出由/凉0到/烫0,由/一部分0分为/两部分0,/升高0和/陷落0对比的死亡体验,其中包含了触觉、听觉等多种感受形式,真实表现了死亡经验。而且这样的死亡体验丝毫不显恐惧、害怕,不同于先锋小说的对死亡冷酷、血腥、残暴等的展示。

5尘埃落定6这部小说,真正体现作家在小说叙述方式及叙事策略的探索性的还在于/大我0的应用。这里所谓的/大我0,是指作家虽在小说中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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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但并不局限其中,而是时时突破这种限制性叙述,给读者展现另一面的内容。

热乎乎的女人肉体使土司的情绪安定了,他嘴上说要举行一场多么隆重的婚礼,心理却禁不住想,查查头人的全部家产都是自己仓里的了。查查是所有头人里最忠诚的一个。,,他就是不该有这么漂亮的老婆,同时,也不该拥有那么多的银子,叫土司见了晚上睡不着觉,要是自动地把这一切主动叫土司分享一点,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了。想到这些,父亲禁不住为人性中难得满足的贪欲叹了口气。

严格的限制性叙述视角/我0是不可能看到父亲与其他女人的做爱场面,更无法深入到父亲的内心去了解父亲当时的心理状态。这显然已经越出了/我0的视线范围,突破小说文本层面的/小我0,而进入/大我0,即相当于一种全知视角。由/小我0到/大我0的转变的原因在于作家有意将作为人物的/我0和作为叙述者的/我0分离开来,当以人物的/我0为观察点时是限制性的,当作为叙述者的/我0观察时,又时时插入作家的一些带有主观倾向性的内容。托多洛夫说过:/在一个人物以-我.自称的文本中,真正的叙述者,亦即陈述过程主体就成为一个更加伪造的人。第一人称叙事不仅不能表明叙事者的面目,反而把他隐藏起来。05尘埃落定6就是将真正的叙述者隐藏在人物/我0的背后,但作家有意在一些超越限制性视角的全知叙述当中引导我们去认识这个真正的叙述者,从而在/小我0与/大我0之间形成叙述的张力,丰富表现的空间和内涵。

也有批评者指出,5尘埃落定6这种叙述方式的处理是不符合规范的,混淆了叙事视角。但笔者认为,作家选择这种处理方式是有意为之的,是为了与傻子这个/傻0与/非傻0的结合体相适应的。在前面已经说过,/我0的傻是表象,非傻才是内在的真实,这种外在观念意象与行为本质之间的巨大差异决定着作家要选择一种合适的叙述方式来表现,同时能更好地配合塑造人物的特殊性质。所以,作家在表现/我0的/傻0的一面时,往往就采用/小我0的叙事策略,严格限制/我0的眼光和观察范围,/我听见自己的血嘀嘀嗒嗒地落在地板上,我听见店主朋友哑声对我说再见0;/血滴在地板上,是好大一汪,我在床上变冷时,血也慢慢地在地板上便成了黑夜的颜色0。通过/我0看到了土司世界的昏聩、野蛮、暴力等丑恶的现象。而作家在表现/我0的/非傻0的一面时,往往就突破了/小我0进入/大我0,真

正的叙述者就会出现,引导我们看到傻子对土司制度、人性等的清醒认识,对哲理性问题的深思,对父母、族人、侍女的爱和宽容。这种设计,达到傻子这个人物的外在和内在平衡,为小说带来了多重内涵的展示,而不再是简单的单线/傻0或/不傻0的展示,而是既/傻0又/不傻0的复杂局面。所以小说中的/我0承担者了人物/我0和叙述者/我0的双重叙述功能,有时两者是结合的,有时两者是分离的,而这其中的标准就在于/傻0或/不傻0的不同侧面的展示。

可以说,作者这种匠心独用的叙述手法,消解了小说文本的外在真实性幻象。不仅引导读者认识到大家一致认为的/傻子0其实并不傻,他有着常人没有的智慧、爱、宽容等品质;同时也引导读者突破小说文本的外在表象,去深入探求人物、事件、情境及作者叙述背后的深刻内涵,而不是简单地相信文本所呈现出来的东西。这种创作方法体现了作家新的小说观念,充分认识到小说虚构性的本质,及对读者主体性的解读的尊重和重视,同时大大丰富了小说的内在含义。

综上所述,5尘埃落定6这部小说,通过/傻0与/非傻0的人物形象展示,结合/小我0与/大我0的叙述方式和叙事策略的选择,呈现了一个复杂的文本。既以自己特殊的西藏土司题材吸引读者,又与读者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引导读者/入于内而出于外0,通过对文本叙述方式和叙事策略的分析挖掘出文本背后的深厚内涵。在现代小说观念全面更新,作家普遍重视小说叙事技巧的情况下,阿来为我们奉献了这样一部既充满传奇性,又有着艺术探索性的小说,对其能在当时引起轰动,同时获得茅盾文学奖也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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